[三三言情小说]
万幸的是过敏反应没有蔓延到脸上,还不影响见人,否则文仕棠就算再理智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产生把陆昀章打一顿的想法。
输完液已将近凌晨四点,拿好了药文仕棠本想回家换衣服洗漱之后直接去公司,却被陆昀章强行留在了家。
他甚至没敢给陈艾卿打电话,只发了个微信,连回复都没有看。
于是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文仕棠忍受了陈艾卿整整一天的目光谴责,最后被迫投降“我保证就算我一个月不来上班,晟璟也不会倒闭的,昨天的股价依然在上涨不是么?”
陈艾卿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神秘兮兮道:“我是不是该重新看待你和那位陆总的关系了?”
文仕棠摊手“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不太信,但我们一直以来的确是公诸于众的伴侣关系。”
之后想了想认真地问“怎么,爱卿吃醋了?”
他微微一笑“放心,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一天,就不会亏待你的。”
越到最后,语气越发暧昧。
陈艾卿立刻站直身体,一脸宁死不屈义正辞严“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图谋不轨,但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是直的,请注意你的言行,不然我一会儿就到劳动部门投诉你职场骚扰。”
然后飞快离开了办公室,文仕棠唏嘘摇头“不上道。”
周末是陆昀章爷爷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陆家父母都会带着陆昀章一起上山拜祭,他们结婚之后,文仕棠也次次随行。
陆老爷子的长眠之地是在城郊山上的一处墓园,不远处有一座寺庙,是当年他爷爷在世的时候捐钱修建的,请了高僧住持修行,一行人提前一天上山,在寺庙厢房落塌,用了斋饭,第二天才去拜祭。
第二天一早,阴云沉沉地从天上压下来,空气潮湿,墓园内一片肃穆,冰冷的石碑整齐排列,仓绿松树笔直矗立,这时候非年非节,只有寥寥几个墓碑前摆有祭品,穿过两侧种满了松柏的甬道向内走,沿着顺山势而建的石阶向上,才是陆家的家族墓穴。
陆昀章的奶奶在六十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他爷爷独居十几年,逝世后在妻子旁边落葬,生前伉俪情深,死后黄泉相伴,情深义重让人欣羡。
陆昀章摆好祭品,文仕棠送上鲜花,陆江河沉声道:“爸,我们两个带着昀章和仕棠来看您了,我们一切都很好,昀章把公司管理得也很好,我和湘湘也可以卸下担子安心退休了。”
“是,”曲湘挽住陆江河的手臂“我和江河身体也都还不错,家里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
远处风吹动树林,发出沙沙响声,似乎是已故之人的回响。
四人在墓碑前站了约四十分钟,方才回到庙里,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回程。
第二天文仕棠醒来的时候不过五点钟,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
他迷糊着想了一下,陆昀章应该是去老爷子的墓前道别了,这些年来一直是这样的,每次上山拜祭,临走之前陆昀章都会只身再去一次墓前,他小的时候有两年是养在陆老爷子膝下的,和爷爷感情很好,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去打扰他。
外面早已有僧人起床洒扫庭院做早课,文仕棠起身穿好衣服,却仍不见陆昀章回来,而曲湘已经过来叫他们去吃早饭,他本想去找,想了想还是作罢,终于没有踏出庙门。
山上。
昨夜下了雨,到处都是一片湿漉漉,阴云这时还没散,灰色的天空与灰色的墓碑连接在一起,只被青草与树木挤破一些翠绿颜色,陆昀章一身黑衣站在陆老爷子的墓碑前,从来到这里之后一直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方才轻声道:“爷爷,我要走啦,有时间再来看您。”
他沉默一会儿,突然扯了扯嘴角。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还挺想您的,想和您说说话,但真的站到这里,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其实该说的昨天都说了,公司没有什么问题,您孙子的本事您了解,不会把您的江山葬送给别人的,仕棠很早就给您介绍过了,我一直觉得,要是您在世,应该和我爸妈一样喜欢他,我们很好,就是……算了,不说了。”
他微抬起头轻舒一口气“您以前一直和我说,一定要找一个真正心意相通的人共度余生,说实话我到今天也不是很明白,这世上真的有人会完全地理解另一个人,爱他胜过自己?”
“那时候我也是这样问您的,结果您没有回答我。”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所以我至今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人本来就是孤独的,爱一个人并不会缓解分毫,反而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尤其这个人,也并不能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两个人中总有一个要先离开,剩下的人所承受的就是加倍的孤寂,我并不理解所谓爱情的意义何在。”
他和文仕棠也有过誓言,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不会放弃对方,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如果有一天自己一无所有,也许就会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他会么?
陆昀章感觉戴着戒指的手指忽然刺痛一下,另一只手在那光滑的戒面上摩挲一下,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从台阶上下来,他看到墓园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站在一处墓前,她身穿深蓝衣裤,头发整齐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正躬身轻轻擦拭着墓碑。
这位老奶奶他很熟悉,因为几乎每次上山都能见到,听说她丈夫去世之后,老太太拒绝和儿女住在一起,而独自搬来了山上,守着自己的丈夫,一年三百六十日,除非太过恶劣的天气,几乎每天都要到丈夫的墓前。
陆昀章上前去,微微躬身“奶奶,这会儿路很滑,要不要我等一下一起送您下去?”
老奶奶仰起头看他,虽然已经这个年纪,双眼却依旧有神,接着慈祥地笑了一下“不用啦小伙子,我自己可以,多谢你。”
打量了一下他道:“我认得你,你是陆家的孩子吧,你们家的孩子都很孝顺,你们家老人能有这样的后辈会很欣慰的。”
“您过奖了。”陆昀章道:“您对您丈夫才是情深义重。”
他顿了顿,问道:“您自己在山上住,不会觉得孤独吗?”
“不会呀。”老太太答得爽快。
“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他陪着我呢。”
她看了眼陆昀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还没有成家?等你成了家,有了爱的人,就明白这种心情了。”
陆昀章看着这片开阔的墓园,许久之后沉声开口:“奶奶,您觉得爱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这么说是不是冒昧,只是在我看来这种感情那么脆弱无力,什么都改变不了,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把它挂在嘴边”
“这不是冒昧,你只是还年轻,你不明白。”
老奶奶看向墓碑上老人的留影,神情温柔地笑“爱会让人有期待,它带给人痛苦,也让人愿意忍耐,如果没有想要相见的人,死亡便是万丈深渊,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是如果有了期待见面的人,死亡就会变成一扇门,当你想到门后站着为你等待的,是你此生的挚爱,那么所有的孤寂和痛苦就都可以忍受了。”
爱把死亡变得浪漫。
“这些,等你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过啊,”她抬头看着陆昀章,抿了一下鬓角“有的时候,我们甚至要通过分离来确认我们有多爱另一个人。”
陆昀章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十几岁时,老宅的花园里,他向他的爷爷发问,那个时候他爷爷并没有回答他,却在隔了这么多年之后,在这片埋葬了他爷爷的墓园里,从另一个老人口中,得到了答案。
良久,陆昀章后退一步,再次出言确认“您真的不需要我送您下去?”
老太太摆摆手“我还要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昨天下雨了没有过来,我怕他会生我气。”
陆昀章笑了一下“那好,我就不打扰了,奶奶再见。”
老太太笑着点头“是有人在等你吗?”
陆昀章微愣,随即笑着摇头“没有。”
老奶奶向身后望了望,目光悠远“是没有,还是你没有发现啊,傻孩子。”
告别之后,陆昀章转身离开,缓步经过一片片墓碑,经过死亡和鲜花,走到墓园的出口,有一道瘦长沉默的影子,在黑灰交杂混杂的背景里,面容整肃而秀丽。
陆昀章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接着向下一坠。
像是航船撞上了冰山,命运的谶语在这一刻显现。
文仕棠看到他,动了动唇,却没有说什么。
陆昀章想:要是这个人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其实也很好。
文仕棠见对面的人愣在那里太久,只好走近两步,微垂下眉眼“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只是见你太长时间没有回来,爸妈在等你吃早餐,我才过来看看。”
“说的什么话。”陆昀章闷笑一下,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文仕棠刚要出声拒绝,陆昀章却在他肩上按了一下,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拒绝。
下过雨的山路湿滑,走着需要分外小心,陆昀章伸出手,手掌摊开掌心朝上,文仕棠愣怔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把手放进他手心,旋即被握住,文仕棠直视着前方,不敢稍微侧头,陆昀章感受着那冰凉的温度,不禁又握紧了些。
心口像是被漫天阴云倾倒下来层层地压住,沉沉地疼。
他想这个人为什么会来?他来有多久了?他冷不冷?他是为我而来的吗?
我能,陆昀章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我能把他留在我身边吗?
用完早餐,陆昀章叫了小周来接自己和文仕棠,他爸妈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也许是因为早上起得过早,陆昀章上车不久便睡着了,头不经意地枕在文仕棠的肩膀上,文仕棠不动声色地向他靠近了些,轻声吩咐小周开慢一点。
这时候手机响起,是最近的一个合作方,文仕棠盯着屏幕看了五秒钟,随即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到口袋里,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了一个能让肩上人更加舒服的姿势。
小周无意间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惊得连忙坐正,眼神再不敢稍作偏斜,饶是如此,依然心悸不已,他刚刚竟然在文仕棠脸上看到了近乎温柔的神情。
吓死我了,他想,我一定是看错了,那可是文董。
小周默念着“非礼勿视”让自己冷静下来,全程没敢再向后看一眼。
下午再次下起了雨,伴随着狂风吹得院子里的树木沙沙作响。
窗外风雨大作,紧闭的房门中泄露出几声压抑的喘息。
文仕棠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长眉蹙起,汗水从圆润的肩头上滑落,修长白皙的小腿曲起,线条紧绷。
他撇过脸去,却被陆昀章强行扳正,强势地吻他。
许久之后,风雨渐渐平息,树叶安静垂落,室内也恢复了安静。
文仕棠去洗了澡,回来的时候卧室依旧没有开灯,他悄无声息地在陆昀章身旁躺下,身后传来被子摩擦的声音,接着一个温热的怀抱将他笼罩,下巴抵在他肩颈处,蹭得他有些发痒。
文仕棠略略向前一些,嗓子还哑着“不要了,我不想再清理一次。”
身后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闷笑。
他的后背贴着陆昀章的胸膛,对方的心跳和他的交叠在一起。
黑暗中,陆昀章去摸他的手,轻轻摩挲他空无一物的无名指。
“你的戒指呢?”
“放起来了。”
“怎么不戴?”
文仕棠不说话。
陆昀章将被子向他扯了扯,把人严丝合缝地盖住,声音低沉“睡吧。”
文仕棠实在也是太累了,就算身处被陆昀章紧紧抱着这样诡异的情景中也很快便睡了过去。
陆昀章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执起他的手,在空荡荡的细瘦的无名指上吻了一下,轻笑出声:“你这个人啊,真是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