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悬空时,顾晏在夜色中回了王府,他与元悟大师告别时说家中有人等候,实际上那本该等着他的人早已睡下。顾晏先到寝房瞧了瞧徐婉,见人睡得正香便悄声离开,不想点灯扰她安眠于是吩咐人在书房摆膳。
顾晏用膳时墨影守在书房外听着门房递来今日的消息,魏璟登门见了徐婉之事于墨影而言无疑是个烫手山芋,他知晓自家主子与那魏璟的恩怨,暗道棘手。顾晏今日前往承宁寺,整整一日只用了一顿饭,墨影担心即刻将魏璟之事上报会拂了主子用膳的兴致,只好立在房门外,等到顾晏吩咐撤了膳食的时候才进去。
“主子,今日废太子魏璟前来拜访,是夫人出面接待的。”墨影垂首将今日门房之事一一道来。
他话音刚落便察觉自家主子周身气压不对劲,于是将自己本就垂下的头放的更低,这魏璟和顾晏可是死对头,两人针锋相对多年,宿怨尤甚,何况今日魏璟单独见了徐婉,顾晏本就介怀他们二人之前纠缠,如今魏璟登门更是触了顾晏忌讳。
“多派些人手盯着魏璟,不论明着暗着,只要是他踏进王府半步,便绑了他渡海送去东洋岛国,断了他回来的路。”顾晏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说话时眼神锐利危险。
此时顾晏嘴里的魏璟正在飞鸾宫的宫墙上,他刚扶着影卫站稳就猛地打了个喷嚏,身子摇晃起来险些摔下,最后在影卫相助下才平稳落地。
魏璟母后怀他时被先帝下了毒,后来虽说侥幸保住了命,但魏璟打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因此少时习武比之旁的皇子也要差上许多。
两人翻墙入内时,守门的太监缩在一旁打盹并未察觉有人闯入飞鸾宫,倒是坐在窗前的越平一眼瞧见了魏璟。她瞧清楚眼前人后嘴角微微勾起,面上挂着浅笑,不发一语的望着魏璟,神色莫名。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装疯之事被一个小太监撞破,今日魏璟又如此轻易的闯了内宫,越平便明白了那小太监是他留在宫中的暗棋。
“怎么样,囚禁此处数载,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皇姐可还满意?”魏璟话中极尽讽刺,望向越平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瞧见多么恶心的东西。
“你没死啊,皇弟。”越平以为顾晏夺了大权必定会将魏璟赶尽杀绝,却没想到魏璟有命活到现在。
“皇姐还没去见父皇,弟弟我怎么敢僭越。”魏璟推开殿门,带着影卫到越平跟前,笑意阴冷的说出这句话。
听到魏璟的话越平变了脸色,她跌坐在窗子下,双手紧攥,眼神惊惧。
“皇姐还会怕啊?你毒杀毓宛的时候可曾怕过?你给父皇递白绫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了我母后时可曾怕过?”魏璟的声音突然狠厉,神色骇人至极。
“魏璟,你冷静点!你不想做皇帝了吗?我,我知道先帝号令西南赤羽军的虎符藏在何处,你救我出去,留我一命,我将虎符给你,可好?”越平逼自己忍下恐惧,强撑着抬头望向魏璟,她断断续续的将话说完,试图求魏璟留她性命。
魏璟听到赤羽君虎符时眼中浮现讽刺之色,他嗤笑一声将身侧匕首拔出,俯身到越平跟前,沉声开口:“我啊,本就不乐意做皇帝,瞧瞧这内宫的肮脏,多少红颜枯骨,多少蛇蝎女子,我可真是,恶心极了。”他话落突然将匕首插入越平心口,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攥着匕首在她心口转动。
越平疼得拼命挣扎,试图抬手去掐魏璟的脖子,却被守在一旁的影卫一剑砍了双手。魏璟瞥了眼地上那双往外渗血的手,冷声道:“本来我不打算亲自动手杀你的,原想着让你尝尝死在一心恋慕之人手上的滋味,可惜啊,顾晏连杀你都嫌脏手呢,啧啧,你说说你啊,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惨烈收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越平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彻底脱力没了气息。
魏璟拔出匕首,瞧了瞧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将手中还在滴落鲜血的匕首随意扔了出去,他嫌恶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渍抬手示意影卫带自己出去。
次日一早,太后刚刚起身,看守慈宁宫的太监就慌乱无措的到慈宁宫禀报越平公主被杀一事。
“什么?越平公主死了!”太后听到消息惊骇之下立马从梳妆台前起来。
伺候的嬷嬷眼珠一转,抬手轻抚了下太后的背,“娘娘莫慌,那越平公主本就是个半死不活之人,死了有甚奇怪的。”这嬷嬷便是魏璟安排在太后身边的那位,她想到自己前两日刚将越平公主装疯之事禀告魏璟,今日那越平公主便死了,猜测应是魏璟所为,有意为自个主子遮掩。
“可那太监说是被人所杀啊,若是自个儿死了倒也干净,可她这被人所害,怎不怪异?那越平囚禁飞鸾宫数载,能有谁惦记着害她性命?”太后遇事自己先慌了,她一直抓着那嬷嬷的手,说话时都带了几分颤音。
“娘娘不必忧心,您只需吩咐下边人将此事告知摄政王,瞧他如何处理便可。”嬷嬷话音柔和,说着让太后安心。
太后稳了稳心神,让小太监去王府禀告,那小太监又一路疾奔到了王府,刚跨过府门时气喘吁吁的说了句宫中要事来禀报王爷,便腿软得跌了一跤,还是路过的红玉瞧见将人拎进了主院。
红玉带着人到主院时正赶上了顾晏徐婉两人用膳。
那太监刚见顾晏便慌忙跪倒下去开口道:“拜见王爷,奴才是飞鸾宫守门的,今日一早发现飞鸾宫囚禁的罪人被人用匕首在心口剜了个大口子,已经死了。”太监话落,顾晏无甚反应,倒是徐婉惊骇之下手中的汤匙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毛手毛脚的,过来,我瞧瞧是不是伤着手了。”顾晏将徐婉扯到跟前,握着她的手看了眼,接着视线转向那小太监,不甚在意地说道,“去外边寻墨影,让他跟着你去宫中看看是真死还是假死,死没死透,真死了让墨影直接将尸体火化,若是没死,便将人扔进宫中水牢。”顾晏这番话透露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越平活命的意思,不管是真死还是服了假死药装死,火化都能让她尸骨无存,若是她尚有生息,扔进宫中水牢被蛇虫噬咬也是再无生机。
太监领了吩咐退了下去,红玉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顾晏将自己手中的汤匙递给徐婉,徐婉听了越平死了的消息心神不定,无意识地接下汤匙,舀了口粥咽下,顾晏瞧见轻笑一声,这一笑让徐婉回了神。她赌气将汤匙放回顾晏碗中,自己拿了筷子去夹菜,吃了几口后还是开口提了越平。
“王爷和飞鸾宫的越平公主是有什么仇怨吗?”徐婉曾听闻顾晏囚禁越平,日日让人给她灌毒将她折磨成疯子是因为越平害了他妻子,徐婉从前不大信,如今却觉得他就是为了自己才铁了心要越平去死。
“仇怨?自然是有的,血海深仇,她死不足惜。怎么?觉得我手段狠辣想为她求情不成?”顾晏不知道徐婉已经知晓她是被越平所害,还以为徐婉是要为她曾经的好姐妹求情的呢。
“呵,怎么会,她本就死不足惜。”徐婉眼中掠过恨意。那二十余年的情分早就在越平下毒杀她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徐婉幸运的有了新的生命,这新生之幸让她没有什么强烈的报杀身之仇的愿望,但也不是不想让她偿命,更不可能毫不记恨她。
顾晏静静地忘了徐婉片刻,抬手抚了她的眼睛,他说:“我的妻子也生了双桃花眼,她望向我时仿佛三月里盛放的桃花,美得潋滟动人,我少年时便极为欢喜她,可那时我不过是镇国公府上养子,作为先帝手中杀人的刀存在,卑微如斯,怎敢求娶?她那样美好,合该一生荣华,尊贵至极。我以为她会嫁入东宫,可一道圣旨让她成了我的妻子,我发誓一辈子疼她护她,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可是,我却没能护住她,越平利用她的信任给她下毒,我自西北归来时,她已下葬,所有人都说她是缠绵病榻重症不治而亡,可我不信,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开棺,入目所见是血色尸身,我恨极了毒杀她的人,先帝、越平、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顾晏在徐婉耳畔说话,话中内容震得她心底兵荒马乱。徐婉以为顾晏与她相看两厌,娶她也不过是迫不得已,她以为少女心事尽付东流,以为顾晏待她无情。她未曾想到,顾晏从年少时便倾心于她。那时他赌上性命救她并非是少年侠肝义胆,只因为身陷险境的是他一眼钟情的姑娘,那年花灯节他的耳垂比胭脂还红并非是他生性害羞,只因为踮起脚尖亲吻他的是他贪恋不舍的妻子。
徐婉心中慌乱无措,抬手推开顾晏便借口看书躲进了内室不肯出来,顾晏望着她的背影摇头轻笑去了书房批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