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读读]
王夫人喜爱花木,王家后院,亭台楼阁,花木扶疏,此时正是山茶花开的季节,石子路两旁,遍植的宝珠山茶红的夺目。
在别人府中,福娘并未驻足赏花,她顺着原路返回,在游廊里却遇见了一个形色匆忙的男子。
身后有人唤他:“王兄,王兄——你别走那么快!”
声音莫名有些熟悉?福娘没有细想。
男子见她从园子里出来,忙问道:“姑娘,你可知刘姑娘在何处?”
他眉目间带着担心,又是姓王,福娘猜,他便是玉秋的未婚夫——王家大公子。
“我在前面花厅没见着她,听人说她受伤了,姑娘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王世诚本来想借着这场赏花会,和刘玉秋说说话,不过娘先找了玉秋过去,他便到外头等着。
不料遇上表妹过来给娘送汤,她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要进去,谁知不小心扭了脚,王世诚怕她摔了,忙扶住她。
那碗热汤便洒在他身上,表妹连连道歉,王世诚也不能朝她发怒,只好又回去换衣服。
等他换了衣服出来,玉秋早不在正厅里了,他四处都找不到,又听人说她受伤了,便匆忙到后院来寻。
福娘见他焦急不似作假,便为他指了方向,“她伤了脚,现在在那边的亭子里。”
王世诚给她道了谢,急匆匆地朝那边赶去。
这王家大公子看来是真喜欢玉秋,倒是王夫人和王小姐……
“王兄!王兄!”
又追来一人,福娘未停下脚步,微微低着头往前走。
那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边呼喊着王家大公子,路过福娘时,却忽然停了脚步。
“福娘?怎么是你?”男子十分惊讶。
福娘抬起头,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竟然是他。
上一回与他见面,还是在她的及笄礼上。
满脸通红的少年捧着木匣,眼里是亮晶晶的期待,“福娘妹妹,今日你及笄,这个……送给你。”
木匣里是一对桃花钗,嵌着精致的宝石。
“愿妹妹,身康健,多喜乐。”
三年未见,秦二郎已经从一个小少年长成了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蓝色锦缎袍子,手指上戴了金镶玉扳指,富贵逼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
福娘心中情绪复杂,轻轻点头,算是和他打过招呼。
是了,她忘记了,王家做的是丝绸生意,而秦家有着湖州最大的布庄,两家有生意上的来往也是正常。
秦兆兴感受到福娘的疏离,心中一阵刺痛。
她总是这样,待他不冷不热,明明他们是从小就定了亲的,十几年来见过的面却一只手都能数清。
无论他怎么讨好,福娘都不曾真心待他,连她的笑,都是淡淡的,隔着千山万水。
秦兆兴很想和福娘好好说话,但一开口,却是带了怒气的嘲讽,“福娘,今天来的都是大家小姐,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不妥。
果然,福娘皱起了眉,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秦兆兴心虚地移开眼,内心却有种隐秘的欢喜。福娘较三年前长得更好看了,水光潋滟的双眸一看过来,让他萌生了想要狠狠欺负她的念头。
“秦二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小女子告辞了。”福娘连看他一眼都觉得难受,转身走了。
“福娘,等等——”秦兆兴追了几步,被福娘冷冷斥退。
“秦二公子,直呼小娘子的名讳,是否有所不妥?”
秦兆兴顿住脚步,有些无措。
福娘婀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目光里。
她真是变了,从前的福娘乖巧柔顺,哪里像这样伶牙俐齿。
不过,如今会挠人的福娘,更有意思了呢。秦兆兴舔了舔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湖州府学,训导刚张贴完本回月考的榜单,学子们便纷纷挤上去察看自己的名次。
“怎么又是十二名?不上不下的!”有学子懊恼道。
旁边那人垂头丧气道:“你好歹还是正着数,知足吧!我两回都倒着数了!”
府学里都是各县一等、二等的秀才,但不代表这些人就都能稳中举人了,秀才一年取一次,好苗子那是层出不穷。
要是第二年还倒着数,极有可能会被训导劝回家。
秦启仁叼着根狗尾巴草靠在树上,等人给他报信,那人不久后挤出来,气喘吁吁跑来,远远就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秦兄,秦兄!你这回是这个!”
秦启仁先是惊讶了一回,又很快得意起来。府学几十个秀才,他都能考第一,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秦启仁!就是文曲星在世!
“行了,行了,别大声嚷嚷,我考第一那不是正常。”秦启仁高高仰起头。
曹林脸色变了,小心翼翼道:“秦兄,你是第一,不过啊,是倒着数的。”
“去你的!”秦启仁飞起就是一脚,曹林忙捂着屁股,不住给他道歉。
看榜的人群里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喧哗,有人惊声道:“怎么又是他第一?”
“不是吧?太神了这人,他一进来,回回都拿第一。”
……
秦启仁瞪圆了眼,身旁曹林揉着屁股叹气,“唉,这张柏真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要不说上天不公平呢。
张柏这人,除了出身不好,才学和性子都是顶顶好,最可气的是,他连脸都比别人好看。
虽说读书人凭的是真本事,可殿试时还看脸选探花郎呢,同样是秀才,秦启仁出去就像个杀猪的,没有张柏那份温润如玉的气质。
秦启仁嫉妒得直冒酸水,转头就去缠着张柏给他开小灶。
两人不打不相识,秦启仁是个不知脸为何物的,一来二去的,他和张柏已然成了朋友。
秦启仁问张柏是否有什么读书的窍门,怎么大家一样听课,张柏就甩他十万八千里?
张柏不慌不忙地抄着书,头也不抬,“要说窍门,还真有一个。”
秦启仁眼睛一亮。
“这样,明日卯时,你来静室找我,我再告诉你。”张柏浅浅一笑。
秦启仁答应下来,等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赶去静室。
还未到学子们起床的点,府学里静悄悄的。
秦启仁呵欠连天地进了静室,发现只有张柏一人点着灯在看书,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了。
张柏遥遥朝他看来,似笑非笑的模样。
好嘛,秦启仁知道他的窍门是啥了,又聪明,还比所有人都勤奋,他不考第一谁考第一?
秦启仁真是对张柏这种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转眼又到了快放旬假的日子,张柏想提前回县里,便找训导求了一天假。
若是其他人来,训导未必肯放,但张柏就不同了,他这人哪怕回家也不会懈怠,训导并不担心。
赵训导带了十几届学生,其中不乏有天资聪颖的,但像张柏这样行事端方谦逊的并不多。许多人年纪轻轻便成了一等秀才,傲气收都收不住。
何况张柏旬考月考次次位居榜首,换做他人,尾巴早翘到天上去了。
不过自上回重阳假期回来,张柏好像有些浮躁了。
倒不是说不用心,他还是如平常一样刻苦,但是吧,他总一个人偷偷地笑。
看书也笑,写字也笑,连有回走路都在笑。
就连现在,站在他面前,张柏看着脚下的落叶都在微笑。
赵训导忍了忍,还是好奇问道:“张柏,你家中可是有喜事?”
张柏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似乎不明白怎么被人看出来了,窘迫道:“没有,学生家中是有些事,不过还算不上喜事。”
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不敢胡说。
瞧你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还说没喜事?赵训导心想这年轻人就是不懂伪装,面嫩!
张柏匆匆离开府学,一点没耽搁往家中赶。
孙家小院里,孙进和一双儿女正坐在桂花树下赏月,福娘拿了把蝶戏牡丹的团扇,轻轻地为小昭扇着风。
孙进叹气道:“你舅母又送信来了,说是让你再去苏州看看,最近有许多外地来的商人,个个家里都殷实。”
福娘沉默了一会儿,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笑道:“劳得舅母总为女儿担心。”
孙进家里亲戚都没怎么往来了,这么多年,只亡妻林氏的娘家还保持着联系,年节时多有走动,林氏还在时,常带着福娘回苏州探亲,待林氏走了,她的哥哥也没忘了她留下的这双儿女,常常写信送礼。
福娘的舅母是苏州最大的粮商的女儿,性情温和善良,林氏刚走的那几个月,孙进伤心不理事,她从苏州赶来长兴县,帮着福娘打理家事。
自福娘退亲后,舅母担心她没个归宿,一直在给她物色好人家。
商人重利轻别离,且又在外地,不是万不得已,舅母也不会考虑他们。
福娘虽没拒绝,可孙进知道她心里不太乐意。他能看出来,福娘有自己独一份的傲气,这份傲气,既让她比寻常小娘子坚强,但也让她比常人更难说到好的亲事。
他原本觉得秦家那小子性子憨厚老实,福娘进门后能把他抓得紧紧的,两人也算般配,谁知那人竟是装出来的老实,背地里做些肮脏事。
“福娘啊,爹问你,你心里到底中意哪样的?”孙进愁得胡子都白了。
福娘红了脸,低头不语。
她中意哪样的呢?她想,那人不一定要貌比潘安、富可敌国,但一定要是个品性端正之人。
她想嫁一个,如光风霁月般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