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怜悯(1 / 1)

因为甄兮的话,孟怀安这一整天都很开心,直到回到他自己住的小院子,面对那个面目可憎的汤嬷嬷。

他这几天总往甄兮那儿跑,连午饭也不回去吃,起初汤嬷嬷乐得轻松,后来渐渐觉得不对,直到这会儿终于拦着他问道:“安少爷,你这几日都跑哪儿去了?往旁不是宁愿窝在屋子里发霉都不肯出来吗?如今倒好,连午饭也不回来吃,怎么,竟不怕饿了?”

孟怀安之前试过对汤嬷嬷笑,可也就第一次有些作用,后来就不成了,他也就放弃,不再对她抱有期望。

因此面对她的问题,他甚至连眼风都没扫一个,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卧室。

汤嬷嬷气得跳脚:“安少爷,老奴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奴的?”

见孟怀安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汤嬷嬷声音更大,气急败坏地说:“依老奴看,明日安少爷还是好好待在房中反省,别出门了!”

孟怀安蓦地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死死地盯着她不放。

汤嬷嬷阴阳怪气骂他骂他娘亲的话他可以当没听到,可她不能不让他出门!

他每日清晨睁开眼的最大期待,就是可以见到兮表姐。

汤嬷嬷不期然对上孟怀安那堪称狠厉的眼神,着实吓了一跳。

她从孟怀安几岁起就照顾他了,起初几年她也兢兢业业过,后来见二老爷根本不管她,她也就松懈下来,到如今跟他说话从来不客气,根本没将他当主子看待。

反正也没人管,她费那个心干什么?

往常孟怀安对她的谩骂毫不理会的态度,也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她几乎习惯了心情不好就骂爽为止。

这突如其来的一眼,真的吓到了她。

见汤嬷嬷转开了视线,似是不敢再看自己,孟怀安这才挪开目光,慢慢走回屋子。

他从枕头底下翻找出那条素色帕子,紧贴在胸口,蜷缩着躺在了床上。

那个带着兮表姐身上淡香的香囊,他也好像要啊。

第二日,孟怀安依旧跟前一日一样来到风和院,而他出发前,汤嬷嬷根本忘记了昨日自己说过什么,没敢拦他。

今日甄兮对于针线活的热情还未减退,依然拿了布头做香囊。她昨天做了两个香囊,不过因为都在练手,里头没塞东西,也没封口,就只是个半成品。今日问了青儿,又自觉技术已进步,便开始做成品。

总第三号作品完成后,甄兮无意间侧头,看到了孟怀安系在腰间的香囊,那香囊似乎有些年头了,颜色暗淡,外头的布还有破损。

甄兮陡然想起孟怀安的境遇,也不知这香囊都多少年没人给他准备了,怕是一点香味都没了吧。

甄兮抬眼,见孟怀安正专心致志地练着字,腰杆挺得笔直,他头上还缠着窄窄的纱布,眉头微蹙,认真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怀安,你过来一下。”甄兮柔声轻唤孟怀安。

孟怀安立即放下毛笔,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慢慢走到甄兮身边,双眸亮晶晶地望着她。

甄兮笑望着他道:“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干花瓣?自己挑一个,我给你做个香囊。”

她将好几种干花瓣一字排开,示意孟怀安挑选。

“谢谢兮表姐。”孟怀安蓦地低下头,借着闻花香的动作遮掩了自己忍不住的笑意。

昨夜他实在控制不住那种渴望,又不太好意思开口讨要,想了一宿才想到个法子。他一大清早起来便翻箱倒柜找出这个许久不用的香囊,使劲在地上摩擦,然后佩戴在显眼的位置,只等着兮表姐主动询问给他做个新的。

此刻闻着各式花香,他心中充满了隐秘的幸福。

兮表姐果然是真的关心着他,才会注意到这样小的细节。

全都认真闻了一遍后,孟怀安选择了气味跟甄兮身上的淡香最像的一种干花瓣。

甄兮便让孟怀安回去练字,自己也专心做香囊。

跟甄兮相比,孟怀安便无法保持专注了,他时不时抬眼偷看甄兮,从她那白皙美丽的容颜,到她灵巧活动着的双手,直到跟青儿无意间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他才慌忙收回了视线。

甄兮花了不算太久的时间便做好了香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便仔细地收了尾,将成品放在孟怀安练字的桌上。

“谢谢兮表姐,我会好好保存的。”孟怀安心中一喜,当即换上新的香囊,旧的原本想丢掉,但想起之前几次被兮表姐拆穿的经历,他又悄然将旧的收了起来。

以兮表姐的聪明才智,若将香囊拿在手中细看,定会发觉他做的小手脚。

午间,青儿从大厨房不但拿来了午饭,还取回了让黄嬷嬷帮着买回来的书。甄兮随便翻了翻,有对圣人语录的进一步思索,有对民生政策的策论,还有风花雪月的散文诗集,恰好合了甄兮的想法。

以孟怀安将来那位男主表哥对他可能有的偏爱,他根本不需要考科举,那位表哥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他荫袭想要的职位。既不用考试,那多读些不同种类的书便有助于开拓视野,对一个人的性格塑造与学识增长大有助益。

甄兮看了看孟怀安写的字,边看边不住点头,完了对他道:“从今日起,你每日练一幅字便好,余下的时间就用来读书,若有不懂的,我们可一同探讨。”

她刚才大致看过,对文言文的理解没什么问题,再加上她平日也爱看些杂书,倒是不怵与人谈论,甚至还能提供一些来自现代社会的前人智慧结晶。

“好。”孟怀安欢喜地点头。

即便甄兮先前从未表现出任何“才女”的迹象,孟怀安在听到她说要跟他探讨时不但不怀疑,反而是连想一下她有没有“资格”都不曾,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足以教导他。

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觉得兮表姐无所不能。

直到孟怀安离开风和院,脑子里仿佛还回想着甄兮与他探讨问题时那柔柔的语调。

兮表姐的声音真好听,他想听一辈子……

许是有些心猿意马,当孟怀安察觉到自己快撞到人时,已来不及避开。

他以往都没能吃好,这几日在甄兮这儿伙食升级,但于他这多年来营养欠佳造成的瘦弱身体还没来得及发挥用处,跟人一撞上便被结结实实地撞飞了。

“好大的胆子,竟敢挡小爷的道!”来人冷笑道。

孟怀安忍痛从地上抬起身,看向撞人者。

是孟怀旭。

他前日撞见孟怀旭拦住兮表姐,今日竟成了孟怀旭撞见他从风和院出来……

他垂下视线,并未让孟怀旭看到他眼中的怨愤。

这一低头,他却发觉原本系在腰间的香囊竟不见了!

跟那帕子不一样,这是兮表姐亲手送他的东西!

他心中一慌,连忙举目环顾,见一丈远外躺着他的香囊,他忙手脚并用地挪过去想捡起它。

然而,在孟怀安即将碰到香囊之前,孟怀旭抢在他面前赶到,一脚踩住香囊,将它踩了个严严实实。

孟怀安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变得通红,扑上去推开孟怀旭的脚。

孟怀旭自然知道这个庶弟的存在,只不过他太没存在感了,他虽不厌恶他,但因为经常想不起他,倒是没主动跑到他住的院子教训他。只是偶尔在府里遇上了,他也不会客气。

不过是个勾栏院的下贱女人生的贱种,怎么配当他的兄弟?

他往常教训孟怀安时不见他反抗,还以为这次也是同样,失了提防之心,被孟怀安这一推推了个踉跄,险些马失前蹄被掀翻!

恼怒涌上心间,孟怀旭一步上前将孟怀安踢倒,一脚踩在他胸口,蹲下从他手里将他之前抢夺的东西硬生生抢了过来。

孟怀安因为愤怒脸涨得通红,可却因体力上的差距而被孟怀旭死死压制住,他直勾勾地盯着被孟怀旭拿在手中的香囊,口中叫道:“还给我!”

孟怀旭就没把孟怀安的挣扎当回事,拎着香囊的系带看了看,再抬眼瞥了瞥不远处的风和院,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低头盯着孟怀安冷嘲道:“怎么,这是甄兮表妹给你的?”

孟怀安不理他,依然执着地想要去够香囊。

孟怀旭手一扬,没让孟怀安碰到,笑嘻嘻地望着孟怀安,眼里满是嘲讽与恶意:“我的好弟弟,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性,竟也敢肖想甄兮表妹?”

孟怀安面色一僵,咬紧了牙关,双唇克制不住地颤抖。

“甄兮表妹容色姝丽,楚楚动人,便是放在普通的世家贵女中间,也出挑得很,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他盯着孟怀安的眼睛,见他因自己的话而神情挣扎,心中愈发愉悦,“你莫不是以为,甄兮表妹给你几分好脸色,是看上了你吧?”

“不许你如此说兮表姐……”孟怀安从唇齿间挤出句话来。

“呵,”孟怀旭脚下加了点力道,他平日里常常练武,力气比孟怀安大上不止一倍,见孟怀安面露痛楚,这才松开他一些,“让哥哥教教你,如表妹那般的可人儿,唯有我这样的才配得上,而你这样的,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你当她给你好脸色是对你不同,熟不知这世上的女子多心善,见不得你摆出的这副可怜相,才会施舍你几分怜悯,你倒好,竟还当了真……我的好弟弟,你真是个可怜虫啊。”

孟怀安又惊又气,喃喃否认道:“……不是的,兮表姐不是这样的人……她是真的关心我,她……她不是可怜我……”

“什么是可怜,什么是关心,你分得清么?”孟怀旭见孟怀安似是要崩溃的模样,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大,拍拍孟怀安的苍白面颊道,“可怜甄兮表妹不过是发发善心,却被你这种东西缠上,甩也甩不脱,我都心疼她。”

孟怀安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怎么都爬不出去的泥淖。

他不想信孟怀旭的话,可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孟怀旭说的都是真的。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人真的关心着他?

连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无视他,欺辱他,他凭什么认为有人会真心对他好?

兮表姐与他非亲非故,他叫她一声表姐,可她跟侯府的所有人都没有血缘关系,跟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都不关心他的死活,他怎么会认为一个外人能真心待他?

是不是,兮表姐早就烦了他,却因为他的死缠烂打而不得不忍着对他的厌烦对她笑?

明明她想让他离开,却不得不对他笑。

只有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觉得身体一阵阵发凉,体温逐渐褪去。

有没有,有没有人,可以拉他一把?

他已经离开那个深渊,他不想再回去了!

孟怀安惧怕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不要回去,谁来救救他,他不要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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