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百国宴(5)(1 / 1)

“你也觉得?你也觉得是吗?”越嘉怜爬了起来,冷冷地看了越嘉梦一眼,便又抓起酒壶往口中灌,灌得太急,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区区一个媵人!咳咳!她凭什么?凭什么?又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啊……”

越嘉梦冲上前去,抱住了她:

“姐姐!你冷静一些。”

见她如此痛苦,越嘉梦气急,“姐姐,何苦这般糟践自己?”一时口不择言:

“他不娶旁人,难道还会娶你吗?!”话音刚落,脸上便涌出后悔之色。

“不,我不能忍受!他不是说不会娶妻么?”越嘉怜疯狂地挣扎着,咬牙切齿,“他不是永远不会娶妻的么?!他骗我!骗我!”

假如一个人朝思暮想着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异常昂贵,寻常人谁也不可能要得起,那个人便觉得,远远看着已是足够。

不禁又心疼又气恼,出口便是嘲讽:

“姐姐这是干什么。他不娶那个佟氏,也会娶旁人,不是李氏、便是谢氏!大把大把的女子任他挑选。”

“不,不,”越嘉怜趴在杌子之上,眉毛抽搐,手指痉挛,宛如一个废人,“他怎么可以娶旁人呢?”

有人慨然出声:“天子脚下,作出这般恶行,何其明目张胆,何其猖狂恣睢!”

说话的乃是张廷尉,执掌司法缉捕之事,向王炀之拱了拱手,义愤填膺道,“司徒大人,吾这就进宫,向王上请旨,即刻将嫌犯捉拿归案,定要给您一个交代!”

如此可怕的剧毒!

在场人脸色一阵青白,妇人们更是踉跄几步,拉着夫君兄长,不过片刻便纷纷向王司徒告辞离去了。顿时整个大堂,只剩新妇的娘家人,与王炀之关系亲近的同僚,还有王氏族中的数位亲眷,方才还热闹若街市,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难免显得萧条凄凉。

仵作验过尸首,确认佟荷指尖沾有毒物,医官检查了宴席上的玄酒饭菜,均无异样。

待那周嬷嬷拾来,先前被佟荷随意扔弃的羊脂玉貔貅,医官观察片刻,用银针挑起上边一层薄如蝉翼一般的东西,骇然道:

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云意姿却是恍然大悟,难怪,方才佟荷几乎将手上皮肤都洗破了,仍然中毒死去。她还以为,那貔貅不过是障眼法,没想到,越嘉梦竟然如此粗暴直接。

却见她那好姐姐披头散发,脸庞被泪痕覆盖,美艳大损,一双红肿的眼似核桃,一靠近就是酒气熏天。

越嘉梦平静地坐在了听阁中。

她想起昨夜,听闻姐姐疯了一般酗酒,不仅在府中摔砸物品,还打杀了好几个侍婢,她顾不得还要陪虞夫人去观星楼听曲,拿上银鞭,匆匆赶到大宗姬府。

“竟是‘醉生梦死’!”

见众人茫然,他解释道,“这是从南疆传入的一种奇毒,遇水不溶,遇酒才化,哪怕是一点点酒气,都能将此毒完全溶解。一旦被吸收进入体内,即刻肠穿肚烂而死,无药可解、神仙难救!”

然而突然有一天,就要有人得到了!甚至不费吹灰之力,甚至根本不能与之相配!

岂不令她抓心挠肝,恨之入骨?

越嘉怜哀哀地哭泣着,越嘉梦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想到之前那个姓聂的,不过挨了一下王炀之的衣角,姐姐便一度记恨,甚至令人对她……

姐姐对那王炀之的偏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从前,越嘉梦是尽力想要助她,站在那人身边的,可如今看着姐姐疯魔的模样,越嘉梦却恨不得冲出去,将他给杀了!

“我出不去,我出不去,”越嘉怜捂着脸,喃喃着,阴狠的语气从指尖泄出,“绝不能。我一定不能让别的女人站在他身边,没有人可以,没有人配得上他!他不可以属于任何人,他只能干干净净的!”

越嘉梦搂住了她,“我明白了。”

任她颤抖地咬住肩膀,有血流淌下来。

越嘉梦忍着疼痛,低声说:

“只要是姐姐的心愿,我都会完成。”

所以,她才会动用父亲藏在府中的秘药——‘醉生梦死’,杀死了那个人的新妇。

她不惧即将到来的任何惩罚,只要姐姐能重展笑颜,她什么都愿意做。

忽有喧嚣之声传来,越嘉梦眯起眼睛,从昏暗的室内往外看,却见那大步走来的,分明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越嘉梦惊愕不已,“姐姐……?”

她霍地站起,宛如一个犯错被当场逮住的顽童,一脸局促与不安。

此时的越嘉怜已是一副清醒之状,她走到越嘉梦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你知不知道,你闯下大祸!”

越嘉梦耳中嗡嗡作响,泪水“唰”地滚落下来。她嘴唇颤抖地看着她,“姐姐……”

越嘉怜忽然把她搂住,将少女的脑袋紧紧按在怀中。

“记住,此事与你无关。”

她沉声说。

王上重视司徒,亦重视王氏,不出半日,旨意便传了下来。

越嘉梦受人指使,毒杀诰命夫人,令其前往永宁寺三月,修身养性、改过自新。

因越嘉怜是主谋,将其褫夺宗姬封号,废为庶人,永不复位。试问,谁能忍受一朝从云端坠入淤泥,何况越氏姐妹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她这一失势,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这样的惩罚,不可谓不狠。

对此结果,云意姿自然满意。

可是,面对青年不善的脸色,她也只能满怀无奈,轻飘飘地叹出一口气:

“……这都是她们的选择罢了,与我有什么干系呢?人死不能复生,司徒大人截下我来,又有何用?佟荷若不想嫁,大可以向公主婉言推拒,自然有别人求之不得,想要嫁给司徒您。至于嘉怜宗姬为何会下毒,我想,大抵是源于女人的嫉妒心吧。可是,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啊。”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嘛。”

说到最后,云意姿的眼中竟是带上无辜之色。其实说到底,在这其中,她充当的乃是预防这段“悲剧”发生的角色,当时越嘉梦给佟荷递上貔貅,她确实可以阻止。

不过,有什么阻止的必要呢?

她一脸无辜,王炀之却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求之不得的人,不包括你吧。”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她的可怕之处,在于太过洞悉人心,王后的心思、佟荷的心思、越嘉怜的心思,在她眼里仿佛是透明的,极为准确地找到了她们的弱点,并且加以利用,毫不手软。

他笑了出来,那笑容掺杂着几丝说不清楚的苦涩,甚而,愉悦。

刚刚经历丧妻,就算没什么感情,也不至于……愉悦吧?

云意姿只觉怪异,犹豫再三还是安慰道:

“大人请节哀。”

王炀之忽然扬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眉宇间染上一丝暗色:

“你布下这个局,就是为了看到今天这一切,对吧?”

从头到尾,只是顺带利用了他一把。

云意姿挣了挣,竟是纹丝不动。

她终于扬眉,笑道:

“有仇报仇,我有何错?”

那笑意带着云意姿一贯的柔美恬然,“说来,还得多谢司徒大人魅力非凡。否则,我可能就要满盘皆输了呢。”

王炀之紧盯着她,

第一次体会到天灵盖被气飞的感觉。

“你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他咬紧牙关,一丝颤抖,“对我的?”

出口才意识到,这无比不合规矩。

是绝不能说的话,他却因气急攻心宣之于口,再也无法挽回了。索性平静下来,等着她的答案。

“我为何要——”云意姿不耐皱眉,听清后面三个字的瞬间噤声。

她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明白,您是何意。”

还要装傻,他故作漠然地向她靠近一寸,与那浅棕色的瞳仁对视,却是心跳加速,深深地感受到了心悸。

忐忑与焦虑交织,还有不敢靠近的惶恐,身体却不由自主,又很想靠近。

从未经历过的感觉,相处起来很舒服,那光芒在旁人身上没有见过。

于是有些话便自然而然地出了口:

“若是我说,我欢喜你。你待如何?”

云意姿愕然地将他瞧着。

一瞬风过,桃花的花香掠过云意姿的鼻尖,又卷过这玄衣郎君,手臂顿时被他握得更紧,云意姿微微蹙眉。

“恐怕司徒的感觉,是错了。”她沉吟半晌,弯眼一笑:

“大抵您欢喜的,只是一个想象中的我罢了。那个温和的、亲切的、柔善的女郎。”

“可是,今日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您也看到了,冷血、自私、虚伪。这样完全不符合您期望的我,”

云意姿一语双关,缓声道:

“还请司徒放手吧。”

王炀之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拒绝,还是接受,亦或犹疑不定,如何都行。

可是他绝没想到,她会将他的情感全盘否定!

他是宽仁君子,也是天之骄子,哪里受到过这般挫败,心中的紧张被难受取代,脸色急剧地冷了下来,“你当真如此想?”

云意姿点了点头。

王炀之的脸色好像更黑了,要再开口,一道幽凉的声音却突兀地插入:

“刚刚经历丧妻之痛,转头便来纠缠旁的女郎,”语气隐隐带笑,“原来百年世家的家训,就是如此么。”

几步远的桃花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一位红衣少年,衣袖如同火焰一般飘动。

他穿得那么鲜艳,浑身却透着一股阴森,与挥之不去的病气。

手里握着一株桃花,一抛一接间,露水飞溅,擦过殷红的唇角,水光润泽,他徐徐地转过脸来,眸底绀蓝色一闪,古怪地将二人盯着。

最后,定格在她被抓住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正宫驾到

云娘:嗯?我承认了吗?

分明就是被人下了剧毒!王炀之脸上没了一贯的淡泊清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严厉的冷肃,眼底隐隐压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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