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他救了埃尔文斯,谈话过程中,扎尔斯发现瑟坦那对他的态度一直不错,几乎称得上和蔼。
但这不代表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也同样友好。
“如果是契约以后做的梦,那么很好解读,这是因为你们之间产生了力量上的联系,你通过他的血得到了他的一部分能力,同时也意外窥见了他的一些记忆。”瑟坦那坐在黑晶殿门前的台阶上说,“这种事不少见,因为泄露给对方的记忆可能会成为自己的软肋,所以绝大部分恶魔都会谨慎选择契约对象——既然你救了艾文,亚伯又选择信任你,我姑且不怀疑你是否可信,只解读梦本身的来由和启示,不过你们的情况不是这种,所以不是这个原因。“
也就是说,他前面说的这些全是基础知识,用来给扎尔斯补课的,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
埃德温站在旁边,对他的补习班课程没什么意见,但这些他自己也能给扎尔斯讲,实在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快说吧。”他有点无奈,碍于对方是赫尔莱特的朋友,算是他的长辈,又不能对瑟坦那说什么不礼貌的话,只道,“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他也不能,你知道的。”
瑟坦那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如果你是做了这个梦以后才和亚伯契约,那么……”
“那么……?”扎尔斯适时乖巧地接上他的话头。
瑟坦那挑了挑眉,没对他们这一唱一和的行为发表什么感想,顺着扎尔斯的话说下去:“那么应该是在契约以前,你们之间就存在某种联系。”
这话听起来有点容易让人误会,需要一点解释,他在扎尔斯和埃德温一个讶异一个狐疑的视线里泰然自若地补充道:“不是血缘,他是纯粹的人类,没有其他血统混杂,应该是力量。”
扎尔斯一脸茫然,他哪能跟埃德温有什么力量上的联系?在去179号报到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如果突然世界末日大概死在第一批的那种,又怎么会有什么特殊力量?
他疑惑地仰着头看埃德温,对方也正在看他,眼里还带着点不明显的疑虑,眉头微微蹙着,像在想什么烦心事。
见扎尔斯抬头看自己,埃德温敛去眼里的情绪,伸手按住他的脑袋:“没事,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晚点告诉你。”
然后他把扎尔斯留在原地,拉着瑟坦那走到台阶下有些距离的地方说悄悄话。扎尔斯有点不满足于等着听结论,但埃德温总不会骗他,他也就又重新坐下了,没有坚持要参与他们的对话。
难以想象这样的自然景观是怎么形成的,埃德温刚才告诉他这里的名字是白银荒漠,扎尔斯觉得还挺贴切,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漠系着条黑丝巾,像个冷淡而无情的老人,沉默地经受风雨吹打。虽然现在是晴天,但他已经开始想象下雨时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不是身处地狱,他几乎都有点爱上这里了。
等埃德温结束谈话过来找他,扎尔斯还坐在台阶最顶端看天,见他过来才勉强收回自己的视线:“怎么样?”
“和我想的差不多。”埃德温微一点头,朝他伸出右手,“走吧。”
扎尔斯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被他拉了一把站起身,又去看刚才他和瑟坦那谈话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瑟坦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瑟坦那就这么走了?”
埃德温挑了挑眉:“他很忙,不走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做。”
“他不想见见埃尔文斯吗?”扎尔斯疑惑道。
从他们的描述里可见埃尔文斯失踪已经很长时间,至少好几年没见过自己的孩子,瑟坦那却只是了解了埃尔文斯的近况,又感谢了他,甚至没提出要见埃尔文斯一面就走了。
“过段时间艾文就会回来,”埃德温说,“现在只是留在179号替我办事,用不了太长时间。”
扎尔斯这才点点头。
“我们去哪里?”他又问埃德温。
“还记得你家走廊墙壁上挂的那张照片吗?”埃德温说。
扎尔斯点点头。
他对照片的背景毫无印象,这原本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根据莉莉安的说法,拍摄那张照片时他只有八个月大。但从小到大他们全家一起出门旅行的次数屈指可数,连莉莉安和比尔都对照片的拍摄地点毫无印象,那就显得相当可疑了。
那张照片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挂在走廊的墙壁上,按照照片里他的样子看,八个月这个年龄应该是没有错的。
“可是,比尔和莉莉安都不记得那是在哪里拍的了。”他遗憾地说,“是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妥吗?在我家的时候你就很在意它。”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黑晶殿内部。因为重新关上了门,室内又变得一片漆黑,扎尔斯不得不再次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明。埃德温没借他的光,兀自熟稔地走在黑暗里,严格意义上扎尔斯是跟着他走,一路走上台阶,来到了刚才自己坐过的“椅子”前。
借着手电筒照明面积有限的光,扎尔斯惊讶地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石质长椅,它比他想象中还要宽大,造型朴素大方,只在扶手上雕刻了羽翼花纹,而且整张椅子和黑晶殿是一个整体,应该是在造这座宫殿的时候就一起造好的。
比起一张普通的长椅,在有光的情况下看它,扎尔斯觉得这更像是……
王座。
感受到他迟疑的目光,埃德温转过身来,看了那黑色的王座一眼。
“是赫尔莱特的座位,渡河来到地狱的白地人奉他为王,虽然他没有接受,但在消失之前一直履行着王的职责。”
他解答了扎尔斯的疑问,却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扎尔斯看了看周围,好像除了这张椅子也没别的地方好坐了,于是道:“所以……你也坐在这里吗?”
他并不在意自己刚刚坐过白地人们的“王座”,埃德温既然能让他坐在那里看戏,就说明并不是那么在意有别人坐上王座,因为对不久前的他来说,所谓的王座只是一张冰冷的石头椅子。但既然这是赫尔莱特曾经的位置,现在它对埃德温来说,肯定不是简单的一张椅子。
埃德温不置可否,冷漠地看了王座一会儿,转身走到另一边去,直到带他回去也没有再开口。
扎尔斯直觉他并不喜欢这个王座,虽然没有亲口这么说,但喜恶都已经体现在了埃德温的眼神里。
他的心也随之低落下去,刨除门外对他而言异常奇丽的景色,黑晶殿里的一切都冰冷而坚硬,更别提这里连光也没有,和门外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难以想象从出生到长大都被关在这里的埃德温会怎么看待这里。
还有伫立在殿内高处的这个王座……
扎尔斯站在埃德温和王座之间,和对方一起看着那个冰冷的座位。
它代表着责任。埃德温刚才也说了。
所以赫尔莱特消失以后,是由身为继承人的他来承担起了这份责任吗?
渡河的白地人里不乏比他年长又更有见地的,刚才见到的瑟坦那就是一个,但黑晶殿至今仍然是埃德温的个人领地。所以扎尔斯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有猜错的。
埃德温看那个王座的眼神和看任何东西都不一样,与其说是冷漠,其实更像是在看一个长久存在又无法抹除的死物。
他好像既眷恋那里,又恨着那里。
漫长的岁月里,他独自坐在王座上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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