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跪了,快!”刘春方见飞机想降落,赶紧大喊一句,手高举着对着几个兵猛挥。飞机实在太大了,它就像一座山那般压下来,和烧火的百姓一样,那几个负责造烟的士兵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刘春方这边一吆喝,演练几十次的士兵赶紧往火堆上浇水盖土,很快,熊熊烈火变成股股白烟,这些烟被北风拉长着,给驾驶员提供了最原始的风向标。
“好!好的很!”一号机上的黄汉光大喊了一句,之后便压下机头,开始降落。机身触到水面上,溅起的水花把水渠两边的火堆浇灭了大半,跪在地上的百姓也被浇了半身,可他们全然不敢动,只待飞机轰隆隆滑行过去,这才敢抬起头。
飞机在十大股渠滑行七百多米才止住了前进之势,不过它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滑行四百多米给后续飞机让出降落的位置。在傅作义、钟前功策马奔往水渠的这短短十多分钟里,二号机、三号机也都平安降落。刘春方此时指挥着骑兵团的士兵开始按照计划灭火,这是担心日军飞机趁夜飞来轰炸。
火光一点点熄灭,可越是昏暗三架314水上货机就越显得的庞大,机身上的铁血十八星标志越看就越觉得是一团黑色荆刺,荆刺外沿的九个黑角是似乎不是点点黄星,而是团团火光。确实是火光,傅作义没有看错,海军用的铁血十八星旗改良过,原先的圆形黄点李孔荣认为团团面面,毫无生气,于是里侧的九个黄点变成断续相连的黄色火环,外侧的九个黄点则全部改成了黄色火焰。浓重的血色旗面,粗糙的深色黑棱,使得那十八朵橘黄色火焰灵动异常,这象征着炎黄血脉生生不息、永恒不灭。
“这里谁在负责?”火光逐渐熄灭,黄汉光上尉打开飞机驾驶舱的侧门,看着渠岸上的人影大声问道。他本来想大喊钟前功的名字,但又觉得不妥,只好问谁在负责。
“我在负责。”几个声音同时冒出来,刘春方和王仁都应了声,更远一些的钟前功则喊道:“是黄汉光上尉吗?我是钟前功。”
“是我,长官。”黄汉光听到钟前功的名字就放心了,“请派一艘船过来。”他喊道。
水渠里船是没有的,但羊皮筏子有不少。一会功夫,黄汉光便被接到了水渠上,他身上穿的是专门为海军飞行员定制的皮夹克,精神抖擞的很。“下官见过钟少校。”
“我不是少校,我是上尉。”钟前功有些不解,黑暗中他看不清黄汉光的军衔,可他喊自己少校,那就不对了,他仅仅是海军上尉。
“长官,您已经被晋升了,我本次特意带来了您的晋升文件,还有新的肩章和领章。”黄汉光说的时候忍着笑——一个月都毫无音信,海军总司令部以为钟前功牺牲了,因公牺牲官升一级。现在人又出现了,自然不好再降职。
“好,好,恭喜德培老弟升官了。”傅作义和陈炳谦刚刚过来,不由为钟前功高兴。恭喜完钟前功,傅作义又对黄汉光道,“黄兄弟是哪里人,抽烟吗?绥西太远,你们辛苦了。”
黄汉光本就是国.军系统的人,一听傅作义说话就知道这应该是大官,估计是个将军。他以国.军部下惯有的口吻道:“感谢长官记挂,职下不辛苦。”
“这位是第八战区副司令官兼35军军长,傅作义上将。”钟前功向黄汉光郑重介绍着傅作义,这让黄汉光当即立正敬礼。“这位是35军副军长陈炳谦中将。”介绍完身边的傅作义和陈炳谦,钟前功又向傅作义道:“傅长官,这位是海军航空兵黄汉光上尉,他现在的职位是海航中国战区参谋组副组长,专门负责制定实施战区内的对地协同作战计划。”
“对地协同作战?”傅作义念叨着这个词,不是很明白。
“就是从空中协助各战区的国.军作战。”黄汉光解释道,这是他前来绥远的目的之一。“现在海军和重庆已经初步达成了协议,准许海军飞机入境作战。海军不光有战斗机,还有攻击机。这些攻击机即可进行对地攻击。如果绥西条件可行,海军航空队也可支援35军作战。”
“这是真的?!”傅作义手抖了抖,当即失了声。
“这要看作战时间,还要看条件,适不适合支援作战。”黄汉光这边正要细说,那边刘春方和王仁跑了过来,王仁道:“黄长官,是现在卸货吗?”
“你们有船就可以卸。舱门在机尾,挡板可以往下打,上去的人听机上人员指挥就行。”黄汉光说着卸货事宜,说到这里他掏出一份清单,“这是货单,你们卸的时候清点一下,没有问题就在上面签字。再就是二号舰炮弹只有七百发。炮弹太重了,八点几公斤一发,加上包装要十公斤了,只能装七百发,多了油不够担心飞不回去。”
“什么?!炮弹有八公斤一发?”傅作义也好,陈炳谦也好,钟前功也好,闻言全都吓了一跳。傅作义抢先问道:“黄上尉,这到底是什么炮?”
“是美制M1式75mm榴弹炮。”黄汉光说着包装箱上的正式名称。“卸下来就知道了,军械处的人说这是款好炮,简单实用,特别适合中国战区。”
炮确实要卸下来才知道,天刚刚亮,从晋军挖过来的炮兵25团团长刘震蘅少将就按照英文说明书上的图示把一门榴弹炮组装了起来,打过几发炮弹之后他就窜到傅作义面前叫到:“真是款好炮,打的比山炮远,远了差不多有三公里;重量也不大,拆散和山炮差不多,关键是炮弹重,炸出的坑比野炮还大。司令,咱们能问他们要多一些吗?”
“多要?”和海军谈过的傅作义苦笑,“多要也不是不行。可人家说炮弹难运啊,一次一架飞机就只能运七百发炮弹,你光有炮没有炮弹怎么行?”
“司令,咱们哪次打仗超过一百发炮弹了?也就是守忻口的时候和日本人对轰过。”刘震蘅说着三年前的往事,那时他是炮兵副司令,亲自指挥过炮仗。“报给中央是打四万发炮弹,根本就没有这个数,阎主席的脾气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翻了倍的报是为了让中央给他补充炮弹。咱们绥西这边虽说有一个炮团,可真正能放心用的炮不超过二十门,就是用也仅仅是开战前打几炮,让士兵听个响,不要说每门炮配七百发炮弹,就是配两百发也够了。”
炮25团是从从阎锡山那边拉来的,按编制是有三十六门晋造山炮,可晋造山炮什么质量大家心里完全有数,炮弹就更缺。傅作义当然想要更多的炮,比如再给自己一个营十八门炮,三十六门可以编一个炮团了。但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他起身把房门关上,又让有些激动的刘震蘅坐下,“这炮是美国产的,上万里远,你买不到炮弹打光了怎么办?”
“难道他们有钱都不买吗?”刘震蘅似乎有些明白了傅作义的担心,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我不知道啊。”傅作义道,“刚才我和他们又谈过了,炮弹太重不好运,这十八门炮他们只能保证每门炮五百发炮弹。我问炮弹和炮大概要多少钱,他们说不知道,最后好说歹说,炮弹凑了个整数,给我们一万发。十八门大炮,一万发炮弹,这已经不少钱了,我们寸功未见,也没有帮过他们什么,我怎么好意思再问人家要大炮?”
“司令,”房门正关着,陈炳谦咚的一声却推开了,他道:“快,你来看看,你快来看看。”
“出什么事了?”傅作义不明所以,又见陈炳谦身上有泥,“摔跤了?”他问。
“没事,我没事。你来看看。”陈炳谦拉着傅作义就往外疾走,一边走就一边说。“反攻有望了,我们反攻有望了。”
让陈炳谦觉得反攻有望的东西是那五百具火箭筒,卸完货、隐蔽好飞机,海军人员全都睡觉去了,扔给刘春方的只有武器使用说明书,另外还有几盘电影胶带,估计是怕绥远找不到放映机,又提供了两部放映机。陈炳谦刚才就在看电影,最先看到的当然是美制M1式75mm榴弹炮的教学,而后是MG-34机枪的使用解说,最后就是火箭筒,看到电影里的坦克被火箭筒打得殉爆,连炮塔都飞上了天,他立马跑过来拉傅作义。
“快,倒过去,倒过去。”电影已经放完了,陈炳谦只好喊倒带。可谁也不会快进倒带,于是电影只好重新放了一遍。黑暗无光的屋里,放映机的光线直射在白布上。先是一块大字幕:常规武器教学片,国语版。而后跳出来一个身着军装的年轻军人,他说的是北方官话,先介绍自己的姓名,却未说明军种和军衔。然后镜头一闪,画布里出现一门组装好的M1榴弹炮,此人先介绍火炮的结构和性能,然后开始拆卸组装火炮,紧接着介绍炮弹,最后是试射——一群身着迷彩的士兵在操作火炮,很明显他们是六门一连,炮击命令喊的却是洋文,轰隆隆的烟尘中,炮身剧烈跳动,白光不断从炮口喷出,远处则被炮弹炸起一捧一捧的沙土。
“这好像是在沙漠里吧。”炮兵团团长张刘震蘅此时出了声,他本来还担心短时间掌握不了美国炮的性能,可现在有这个教学片,那一切都很简单了。
刘震蘅说话,可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即便看过一遍的刘春方。就在他以为火炮的介绍要结束时,电影里开始介绍炮击的效果。这时候他才发现目标区不仅仅是十字靶,目标区分成好几种:有敞露在空地上的,有藏在堑壕里的,更有永固工事里的,那些士兵全是木制假人,身上穿着军服,戴着钢盔。讲解员开始细说各种情况下的炮击效果,并放大那些总结出来的炮击经验,比如破坏一般的野战工事需要多少发榴弹,针对敞露在空地上的敌军该如何炮击,破坏铁丝网打开缺口需要多少发炮弹。
“震蘅兄,这些东西有用吧?”看到这里陈炳谦转头问道,他觉得这是很有用的。
“有用,非常有用。这简直是手把手教人打炮啊。”炮击效果的讲解让刘震蘅震惊,他即便是个老炮兵军官,对其中一些门道也不是很精通,何况是一种新炮。他想再听下去时,乐声一响,电影里开始介绍MG-34机枪。机枪的介绍和榴弹炮类似,也会做枪击效果评判,并总结出机枪的使用经验。到最后才是陈炳谦要傅作义看的东西,RPG火箭筒。
火箭筒的讲解员与榴弹炮、机枪讲解员不同,不但人不同性别也不同,这是个女人。如果考证就会发现,片子的拍摄地点也不同,榴弹炮和机枪是在美国加州沙漠拍摄的,讲解员是会国语的陆战队士兵;火箭筒拍摄地是在瑞士包马,讲解员是某位研究室研究员的太太。影片没有介绍火箭筒的原理,只介绍使用方法,先是对着固定靶,讲解员肩上的圆筒火光一闪,白烟突迸,炮弹对准靶子便疾飞过去,轰的一声,巨大的木靶炸成了碎片。
“这到底是炮还是筒啊?”傅作义说话了,他问的是炮兵团长刘震蘅。
“啊。我,我没看清。”刘震蘅也呆了,这种武器颠覆了他的常识,如果说不是炮,可飞出去的肯定是炮弹,不是炮弹怎么能把那么大个靶子炸飞?可如果是炮,为什么一根管子就能发射?那管子还能拆成两节,根本就不结实,也没有后坐力。
刘震蘅说没看清楚,画布上白烟火光再闪,因为是近距离拍摄,这次他看清楚了:管口炸出一发炮弹,不过这发炮弹飞出几米后自己开始喷火飞行。“不是炮,不是炮。这是……”刘震蘅结巴着,他费了很大劲的才想起一种熟悉的玩意,脱口道:“这是洋人的二脚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