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朗宁M1935弹容量有十三发,登船之际刘永仁带了不少弹匣和子弹,之前这些全藏在李孔荣的被服里,刚才又被陈在和取了出来。靠着三支手枪几乎不间断的火力、防弹衣以及不惹人注意的消音器,两个人从‘H’的左侧一竖冲到了右侧一竖,在这条路上突击队员死了有十几个。一个洋医生一个小老弟推着自己疾驰,杀人根本就不眨眼,推床上的病人开始还呼喊‘好汉饶命’,后面索性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了,唯裤裆处湿了一大片。
劫持一个无辜病人冒这样的风险,自然有损海军的荣誉,但陈在和谁死都不能让长官死,他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希望自己能引开日本人的注意力,长官苏醒后自己脱困——刘永仁没有交代什么话就死了,他根本就不清楚海军在上海有哪些接应点支援处,但他认为长官知道。其实李孔荣也不知道,情报方面他只接触过韩国临时政府的李范爽和台湾方面的林顶立,海军自建的情报机关概由林国赓全权负责。
虽然海军司令部凌晨发来的电报要求在上海的情报人员不惜一切代价接应支援,可宪兵队将山东号押到其他码头,之后的事情便脱离海军在沪人员的控制。七十六号在找山东号下船的伤员,他们也在找山东号下船的伤员。直到仁济医院突然冲进几十名暴徒与巡捕交火,他们方才得到些消息,但比他们更早得到消息的是军统——潘达早前负责的特别间四大金刚之一中的刘绍奎是军统,早在租界突击队大规模包围仁济医院之前,刚上任不到半年的军统上海区区长陈恭澍就得到了消息。只是,第四处的潘达不知道要抓的人是什么背景,突然间得到消息的陈恭澍也不清楚那名伤者是什么人,只说是个国.军将军。
半个多小时前,静安寺路DDS咖啡厅,陈恭澍正与军统第三大队队长蒋安华紧急碰面。
“可能是从第三战区过来的一个国.军师长,身上受了重伤,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搭乘太古轮到租界就医。因为带的卫士不肯向日本宪兵鞠躬,所以被日本人盯上了,七十六号那群狗正围着仁济医院。你这个队要想办法前往救援,千万不能让他落到日本人手里。”陈恭澍喝着咖啡,说着因山东号乘客传开的不鞠躬事件,比咖啡更滚烫的热血在他胸中翻涌。
“不肯向日本宪兵鞠躬?!真他娘有种!”蒋安华激动的几乎坐不住。军统在沦陷区拼命,国.军在前线拼命,虽不相识,袍泽之情却在。“仁济医院我们是早有布置的,我马上去救人。”
“别激动。”虽然陈恭澍自己就很激动,可他还是小心叮嘱蒋安华不要激动。“记住他们是三个人。一个可能已经死了,先被日本宪兵砍断了手,后面渡江的时候小筏子上又被他们背后打了黑枪;另一个年纪很小,估计只有十五六岁,一百六十八公分高,黑色呢制大衣,学生帽,面皮白静,见过的人都说他像唱戏的小生,估计是个参谋处文书。”
“嗯。”蒋安华重重点头,他追问道:“那个师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
“不知道。”陈恭澍遗憾的摇头,“当时他躺在担架用被子盖在,没多少人看到他模样。不过当时很多洋人记者在场,他们拍了一些照片,我正在想办法找那些照片、”
“我晓得了。”蒋安华见事情都交代完,当即起身告辞,陈恭澍帮他叫的咖啡他一口也没喝。
租界里电话极为方便,叫车也很方便。半个小时前蒋安华亲向区长领受任务,半个小时后他便带着第三大队潜入仁济医院,只是还没有找人突击队和印捕的枪战便开始了,之后他们和突击队一样紧追着史密斯与陈在和。他们只有几个人,突击队一时间以为他们是自己人。
“册那!!”看到一路上都是自己兄弟的尸首,地上一滩滩血迹,上海国骂从突击队第三大队杨杰口中蓬勃而出,他也算是见过血的人,却从未见见过如此凶悍的杀戮。对方才两个人,可自己这边死的人没有二十也有十八。
杨杰见到死伤倒抽一口凉气,距离他不远戴着毡帽遮脸的蒋安华等人却是热血沸腾,他们想的是果然是国.军,杀人全是要害,大部分一枪爆头。
“拦住了,拦住了!”前面一个人边喊边跑过来,以为是敌人的突击队员忍不住开了两枪,那人赶紧躲在一张病床后面大喊道:“杨队长,我是阿毛。别开枪,别开枪。”
“册那!”正躲到众人身后的杨杰又骂了一句,“让伊过来。”他半掩着身子。
“杨队长。”过来的人果然是邓阿毛,突击队的编外人员,当了三个月巡捕就被工部局开除。“前头堵上了,是戴队长的人,伊们逃不脱、伊们肯定逃不脱的。”
“册那。”杨杰这时候才站了出来,他看了看身边的人,只有十二三个,手里虽然抓着枪,却个个不敢靠前。转身再一看,恰好看见蒋安华几个人远远的吊在后面,他顿时不满意这些油滑的小赤佬。“册那,磨洋工啊?跟阿拉到前头去,快!日本人讲了,抓住就是大功。”
‘轰!’杨杰正要把吊在自己后面的蒋安华等人赶到前面去开路,不想前头轰的一声,整个大楼都在摇晃。他吓得缩了头,同着他的人也吓得缩了头。刚刚从前面跑过来的邓阿毛更惨,他趴在地上乱叫道:“有炮,有炮,伊们有大炮。”
前面当然不是什么大炮,工兵科出身的蒋安华感觉那只是手榴弹。趁着杨杰等人缩头趴地,他带着人又走前了几十步,正当杨杰奇怪的看着他们为何不趴下时,‘啪啪…啪啪’接连十几枪,这十几个突击队员全被蒋安华几个解决了。
‘轰!’前头的手榴弹还在炸响,补完最后一枪的李正梁问道:“怎么办?冲上去就怕被他们当成是七十六号的人。”
“过去再说。”手榴弹再炸,蒋安华猜测前面的局势逾加危险,不然不会连续扔手榴弹。“你,去准备汽车,先在杏花楼门口等,不行就在华美药房拐角等,不要耽搁;你就去弄堂里等。”
“明白。”被蒋安华指派的两个队员郑重点头,随即转身去了。他们走后,他和李正梁一人一边,沿着走廊往前手榴弹爆炸的地方行去。
陈在和只有十颗手榴弹,这是他的全部家当。在‘H’右上角转弯处,他和史密斯被突击队另一波人拦住了。对方躲在拐角门后使劲放枪,他虽有防弹衣,但没有防弹头盔,就这么冲上山肯定不行。手榴弹连续扔了四枚之后,路被炸开了,挡路的突击队员或死或逃。要想进中西大药房出四马路就必须下楼,陈在和把推床拉下楼梯时,史密斯却大力摇头。“陈,不可能了,我们不能去总巡捕房。”
“为什么?”满身硝烟的陈在和怪异的看着他,几乎要把他看作是敌人。史密斯的计划是躲进总巡捕房,现在却说不能去总巡捕房。
“陈,总巡捕房有装甲车,他们离这里非常近,如果他们要来,肯定早就来了。”史密斯喘息着,头上全是汗水。四十多岁的他不比十六岁的陈在和,这一路上更中了好几枪,虽然子弹没有射入体内,可每中一枪都疼的嘶牙咧嘴。
“如果是这些人拦住了他们呢?”陈在和还抱着一丝希望,他觉得在租界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不,总巡捕房的装甲车不是一辆,有十五辆。它们如果出动,这些杀手是挡不住的。肯定是遇到了麻烦,是的,肯定是的。”史密斯懊恼的道。他想起了一张脸,一张日本人的脸。公共租界警务处长之下现在有两个帮办,一个是他,另一个是赤木亲之,他原是日本大使馆驻华参事,因为占领上海后日军于公共租界阅兵时被蓝衣社袭击,在日本总领事的压力下,工部局不得不接受他成为警务处帮办。
从印捕与华人杀手交火到现在快有二十分钟,山东路距离东面的河南中路不过一百码,即便华人杀手阻击,装甲车出动这一百码也不过是三分钟的事情。现在东北角连枪声都没有,那就说明工部局放弃援助自己,再大胆一些往上想,那便是上海总领事馆放弃了自己。
“喂!”史密斯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他喊了一声,又躲进了墙角,然后再闪出半个身子:“国.军的兄弟、国.军的兄弟,是自己人,别开枪,别开枪。”
‘噗!’不明所以的史密斯立即开了一枪,打的那人又躲进了墙角。“我们是自己人。”那人又喊,“开什么枪啊?!这里被日本人围死了,你们不想出去?”
“别开枪。”被手榴弹爆炸震得耳膜生疼的陈在和拦住了还想开枪的史密斯,他也喊道:“你们是谁?我不开枪,你站出来说话。”
“兄弟,都是自己人。”蒋安华又探出了头,他这时候看清了陈在和:十五六岁,黑色呢大衣,戴着一顶学士帽,面皮白净,却如唱戏的小生,可拿枪的姿势很老道,脸上杀气腾腾。“我们是戴老板的人,这里被日本人的狗奴才围死了,你们要想活命跟着我们。”
“军统……”陈在和手里的枪下意识抬高了几分,好在李孔荣以前给U-38艇员说过军统——他们杀苏镜湖是可恶,但杀日本人也不在话下。之所以要乱枪打死徐光英等人,就是要让戴笠清楚,不要惹海军,惹了海军必定十倍报复。
“兄弟,你们就这么硬闯到租界来是不行的,这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眼下整个医院都被围上了……,你们是想去总巡捕房吧?”蒋安华看了看史密斯,他记得他是工部局警务帮办。“不要去了,打了这么久总巡捕房鬼影子都不见一个,肯定是被日本人收买了。”
“那能去哪里?”陈在和枪口又放下了,他按下要抬头张望的顶包病人。
“这位是……”蒋安华也在打量推床上的病人,此人四十岁上下,头发中分,脸颊白瘦,不像将军,戴上单片眼睛倒像是个臭老九,更让他失望的是此人脸上全是惊恐之色,胆气比持枪的小兄弟差远了。
“不要讲话了,你有路子我们就跟你走。”陈在和想要的只是引开敌人,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不管军统中统什么统他都愿意跟他们走。
“跟我来。”蒋安华对李正梁使了颜色,他身后队员立刻把陈在和几个保护起来,不过不再是往中西大药房去,而是击碎病房北侧的玻璃,抓着绑好的床单下楼。
“去哪里?”陈在和不清楚他们要去哪。
“下去翻过墙就是弄堂,杏花楼门口有汽车……”蒋安华扫了一眼两人手上的枪,不解为何开枪只是轻微的‘噗噗’。如果他的行动大队能有这种枪,杀日本人就太方便了。“……杏花楼门口要是没车,马路对面的华美药房山西路路口就有车。”
蒋安华正说着自己的安排,底下的突击队又顺着楼梯上来了,外侧的队员立即‘啪啪啪’的开枪,想冲上来的突击队则‘砰砰砰’还击。李正梁要过去帮忙时,陈在和摸出两颗MK2手雷给他。“会用吗?你们。”他道。
“当然会用。”军统训练营里大部分武器都有,这种美式破皮手榴弹也有。李正梁拿着手榴弹伏地身子跑到了楼梯口,‘轰轰’两记后,楼下是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
“快!”蒋安华想把中分头扶下床,陈在和却横过来不让他动他。他对此只能一笑,觉得这个文书还是蛮忠心的。“我先下,你们赶紧,再晚就走不了了。”
趁着这个间隙,陈在和把中分头拉起来,他用半生不熟的上海话说道:“看到了伐?伊们来是要取浓性命的。想活命就跟阿拉着走,不要乱讲话。”
中分头好好的在病房里养病忽然被洋医生推走,然后是一大帮人朝自己开枪,他也搞不清爽怎么回事。搞不搞得清爽佛要紧,要紧的是陈在和说话时枪正拍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枪管的炽热,他不得不连连点头:“晓得、吾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