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身量只比阿从高大半个头的少年,穿着一袭宝蓝色的锦袍,旁人一看便是金尊玉养的富家小公子。
偏生他还生得非常好,见之便让人可亲,一双眼睛微微勾起,当他瞧着你的时候,忍不住就让人想对他笑。
不过好在,阿从是经历过自家少爷和无殊公子考验的书童,如今还加上一位黑师爷,这位小公子虽然也是俊秀天成,但到底还没长开,他不过怔楞了一下,便道:“是招衙役,小公子可是替人询问?”
来人一笑,摇了摇头:“不是哦,本公子不行吗?”
阿从:……实不相瞒,你这样的,我家少爷一个手指头能打十个。
“这……”
小公子见此,脸上立刻露出伤心的神情:“可是本公子真的很想当衙役,不要俸禄也成!”
阿从顿时警惕心提起:“我家少爷,哦不,是大人说了,免费的都是最贵的,小公子还是去别处瞧瞧吧。”
小公子:mmp!猫猫从没受过这份委屈!
但……好气哦,那天在黑山山谷他还庆幸自己溜得快,谁知道隔天就因果加身。好不容易托姐妹打听到这狗屁恩人的去向,却谁知道居然是个当官的?
啧,现在人间的朝廷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什么人都能当县令了。
活该到这穷乡僻壤来当县令,猫猫原本想的好,先来应聘衙役,等哪天山贼打过来,他就出手相救,这恩就算是报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倒在了第一步。
这可太气猫猫了,他也顾不上伪装,插着腰就道:“我不!这衙役本公子当定了!说吧,要多少钱才给走后门?”
阿从谁啊,阿从可是经历了京城繁华而不乱的书童,当即就义正辞严道:“还请小公子慎言,我家大人清正廉明,断没有收受贿赂的可能。”
“门在那里,小公子请。”他家少爷可是说了,宁缺毋滥,像是这般的富家小公子,恐怕还需少爷保护,这可太不值当了。
程晋就站在院子回廊后头,听着自己耿直正义的书童将金华猫气走,忍不住海豹式鼓掌:“哎呀,我家小阿从真是太能干了~”
黑山:“……它是来报恩的。”
程晋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哦,看出来了。”
“我以为免费的劳力,你会欣然接受。”
程晋奇异地看了一眼黑师爷,语气称得上嫌弃:“我这人,可是很记仇的,他要报恩我便让他报?那我岂不是很没有主见?”
这跟主见又有什么关系?黑山觉得这一届的凡人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金华小猫猫被书童气走,到底还是没走太远。他又回去找小姐妹取经出主意,小姐妹就告诉他,既然人形不行,那就用原型报恩啊。
猫猫一听,对呀,谁又能抵挡猫猫的肉垫呢,于是就变作原型去了县衙蹲守。
只是蹲了半天都没人,猫猫的性子一向不大好,眼珠子转了转,一跃就上了房梁。此时正是金乌西坠的时候,橙红色的残阳洒在大地上,煞是好看。
猫的身姿向来灵巧,成精的猫妖更是如此,他在廊檐间轻巧起落,等四下逡巡见后院没人,便四足轻巧落地。
然而就在落地的刹那,猫猫身上的毛瞬间就炸开来了。
啊!有大鹅!啊——吓死猫了!
“喵——”救命啊!
事实证明,猫猫真的是干啥啥不行,叫救命第一名。
程晋听到声音跑出来,就看到大白鹅骄傲地追着猫猫叨叨叨的欢乐场景,金华猫当然会上树爬墙,但奈何大鹅体型巨大,也不知上任饲主怎么养的,它一下翅膀扑腾起来,能直接翻越围墙。
当下,猫猫就被追得满院乱飞。
他见程晋终于出现,眼泪都飙出来了:“书生,救命啊!”
见猫口吐人言,程县令也不害怕,抱胸靠在屋檐下道:“我家大鹅忠心护院,本大人要是现在叫停它,岂不是浇灭它的工作热情?再说你不是妖吗?难不成会害怕大鹅?”
猫猫当然不想承认,于是他只能被追,等被追得实在没力气了,他往树上一挂,干脆变成了一张小猫饼。
猫猫:我为报恩付出了太多.jpg。
大鹅见此,立刻高兴地叫了一声,它大获全胜,见新认的大哥就在旁边,便安心地去吃饭,哎呀,果然它是无敌的。
程晋看着大鹅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脸上笑得更开心了,他伸手戳了戳猫猫头,心情倒是不算差:“还活着不?”
“……喵。”你说呢?
“怎么跑我衙门来了?这可不像你们猫妖的性格,莫不是还想……”
猫猫瞬间炸毛:“没有!我们金华猫知恩图报,我是来报恩的!我很能干的,什么都会做!”
说着,还挺了挺小胸脯,一副信我没错的表情。
程晋:……我居然在猫脸上看到了表情,神奇。
“你这什么表情?”
程晋忍不住rua了一把猫猫头:“能干?被我家大鹅追得满院跑?”
猫猫再度躺平,成为一张小猫饼。
斜阳落入地平线,黑山去府城打探祝生的消息还没回来,阿从看了看日头,对自家少爷道:“少爷,可以开饭了吗?咦?这里怎么有只小奶猫啊?”
“不知道,可能是别家跑进来的吧。”程晋随意回了句。
阿从以前倒是挺喜欢猫的,但那日在黑山上的心理阴影犹在,加上那个金华猫的本地古怪传说,他怂怂地犹豫片刻,到底只做了一碗猫饭放在树下,就默默地跑走了。
猫猫简直不敢相信:“……书生,我长得很吓人吗?”
金华猫大多都是三花猫,小只的奶猫非常可爱,程晋看了一眼猫猫,倒也不纠正猫猫的称呼,只道:“你那天大变活猫,心里总该有点数。”
猫猫再度炸毛,不过很快,他就被美味的猫饭俘获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适当对这个叫阿从的书童宽容一些,如果能偷走当专属猫厨,就更好了。
黑山是晚饭过后才回来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看不出心情如何。
毕竟是上任后第一个案子,程晋还是非常关心的:“怎么样,找到祝生没有?”
祝生是去府城赶考,程晋自己就是一路考上来的,对这个流程门儿清,像是已有秀才功名的书生,去府城考举人落脚的地方就那么几个,稍微一查,应该就能查到。
然而事情,让程县令失望了。
“没有,你画的画像确实不错,他落脚的客栈小二认出了祝生,并且告诉我,他已于月旬之前就离开了府城。与他一同结伴离开的,还有一位楚地学子。”
程晋一讶:“楚地学子怎会在这个时节跑婺州来了?”
“说是一见如故,祝生此人据说交友广泛,擅书,在同乡之间很有名气。这位楚地学子姓柳,离城后,说是去城外的枫桥看落枫的。”
这就是书生凑一块的文人活动了,程晋在京城时,托大师兄的福,每天都能接到类似春天曲水流觞、夏天赏荷听落雨、秋日又是踏马咏志什么的,就算是寒冷的冬日,还要踏雪寻梅,程县令可谓是“深受其苦”。
“所以你又去了落枫桥?”
黑山觑了人一样,默默喝了口桌上的热茶,才开口:“祝生并不在那里。”
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是文斗斗出火气来了,那楚地柳生暴起杀了祝生,抛尸野外,故而才有祝生托梦求救一说?
“其实,有没有可能是这祝生回乡路上,被山贼劫掠走了?”程晋猜测道。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棘手多了。这汤溪山贼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且都窝在易守难攻的山上,他现在就一光杆司令,想救人,连人在哪都查不到。
“你在想什么?”
程晋如是道:“我准备明天去城隍庙拜一拜。”
“求神拜佛?”
“非也非也,且等着吧。”程晋卖起了关子。
然而第二日,还没等程晋去求神拜佛,外头就传来了祝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哭得实在伤心,引得不少老百姓围观。
有人认出祝母,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程晋换上一身官袍出去,就看到祝母哭倒在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前,上面隐隐露出一个人形。而祖母身边,还有个脸带内疚难过的年轻学子,此刻正搀扶着祝母。
他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已隐隐有些猜到了。
“大人,您要替民妇做主啊!我儿死得好冤啊!”祝母一见程晋,便哭得更大声了,她就这一个儿子,这般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让人伤心,而且家中小孙子才刚满周岁啊,祝母越想越崩溃。
程晋走得近了,便闻道一股古怪的水气味道,像是河底的淤泥被人翻起来晾晒在阳光底下的味道。
“老夫人,节哀。”
程晋穿越古代这些年,已见过不少生死,古代社会,最初教给他的就是这个。人们敬畏生死,但生死却并不敬畏人命。
停尸的地方并不在县衙,程晋刚准备使银子找人将祝生抬走,却在下一刻看见祝生的尸体上突然缓缓飘出了一道白烟。
等白烟聚拢,居然有了一个人形,看穿着打扮,赫然就是躺在地上的祝生啊。
啊这,啊这,莫不是传闻中白日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