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往常会有鸟鸣悉嗦,淙淙流水的杂音相伴,这下倒是安静的诡异。
她多想有什么东西稍微出点声,以缓解她此刻的紧绷。
可惜什么也没有。
林鲸目光和他相对,低声重复:“恋爱结婚,后续?”
蒋燃坐在不远处,眼神微凛,直达人心,“想过吗?”
林鲸诚实的摇头。
其实不是没想过,而是想了之后觉得不可能,也不合适。
蒋燃一点都没意外,反而说,“那现在想一想,可以吗?”
好半天,林鲸神思才回归,想起什么问道:“难道你考虑过这些?”
“你以为我在逗你?”蒋燃好笑地看着她,他坐在低处实在太委屈一双长腿了,便站了起来,顺势给林鲸递去一只手,要拉她起来的架势,边说:“这种事我不开玩笑,否则不会约你去家里,开暧昧的玩笑,……更不会在这吓唬你。”
林鲸把手搭在他手上,掌心温热,宽而薄,触感却是细腻的,一看就是长时间养尊处优。蒋燃手腕一用力,将坐着的姑娘轻飘飘扥了起来。
“我……”林鲸想了下说辞,刚一开口又卡壳。
蒋燃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可以慢慢考虑,不着急给我答复。”
林鲸盯着地面,“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
蒋燃无声看着她,等她说。
林鲸:“我们第一天吃饭那天,我好像没有对你说过我的情况。你能听一下才做决定吗?”
蒋燃挑眉:“洗耳恭听。”
林鲸胸中悄悄输了一口气,放开了似的:“哎,其实我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一个普通大学毕业的女生,不甘心进公司当社畜,就和朋友创业,但是能力跟不上野心,再加上经验不足,撑了两年,公司关掉大家一拍两散。去年我把自己关在家三个月,什么事都干不了,怕见人。我爸妈见不得我自暴自弃,就催我找工作,但我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行业了,随便找了家大公司的小岗位上着班,一直窝在这,图安稳。”
说一句废物,也不为过,林鲸这样想。
林鲸说的平淡又缓慢,蒋燃也静静听着,并不急于发表意见。
林鲸说:“安稳不是长久之计,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也无可奈何;甚至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却不知道怎么改。我其实不想相亲,只是企图多一个人陪我,我想走出目前死水一样的生活状态。”
林鲸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和盘托出,但凡对方多一点心眼儿,都会认为她是在努力地找一个长期饭票。
目的太明朗了。
蒋燃听完,也许会跟她安慰两句话,然后借口离开。
却没料到他问:“你今年多大了?”
“25,”林鲸仰头看他清俊的侧脸,“应该说是26岁,怎么了?”
两人走过树荫,林鲸走在里侧,沿边树上一枝柳枝垂下扫过她的耳朵。蒋燃抬手拨开树枝,等林鲸走过,他才跟上。
“好年轻。”他轻叹。
“这还年轻?”林鲸笑他不懂:“现在00后都出来上班了好吗?”
蒋燃径自说道:“刚才你说的时候,我在心中打了几个腹稿,应该安慰你这点小失败不算什么,未来还很长。但想了想,安慰都太缥缈。未来不一定会更好,也许最好的时光便是你最厌恶的当下。”
林鲸抿着唇,也不走了,晶亮的眼眸看着他。
蒋燃凝着姑娘茫然的眼神,两人间的氛围陡然变得逼仄,他缓声:“林鲸,我懂你的失败和苦闷,这句话分量够吗?你所经历的失败,我都经历过,甚至更多,所以感同身受。我今年三十一岁了,去年还在职场斗争中差点卷铺盖走人,不是更绝望?”
林鲸想到自己曾经偷偷看过的他的履历,瞬间想到外企那种坠楼机般刺激的勾心斗角,那是她不曾见过的风景,于是狡黠地猜测:“但是你赢了对手,成了老大,对吗?”
蒋燃手掌轻拍了下她的额头,无奈摇头:“我在说我们的事,你在想什么?”
我们的事……
林鲸假装捂脑袋,有点丧地道:“可是我没有你的魄力和强大心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不知不觉走到湖边栈桥上,黢黑的湖水一波波从暗处涌来,将木板晃起,人好似浮萍在湖中央飘着,没有着力点。
林鲸靠紧玻璃围栏站立。
感觉如果木板断了,自己和蒋燃掉下去,一定要拥抱一起沉入湖底,抬眸望去的时候,才看见蒋燃宽阔的肩膀,立在那,男人的身躯体格摆在那,比她稳多了。
就很有安全感,还挺想让人,往他臂弯里偎一偎的。
她听见蒋燃说:“小时有段日子很难熬,习惯逼自己喝鸡汤,喝多了也腻。”
“但是记住了一句话,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1】”
他的声音温润而低沉,宛如一段悠扬的曲子,会浸透一般,流到她的身体的四肢百海林鲸感觉到半个身体都是酥麻的。
她出神了好久,才意识到蒋燃也在看她。
眼神温柔得没有边界,像无尽纵容。
“林鲸,你想要的书上的爱情,我可能没办法给。但如果你想要的是陪伴,想改变目前的生活,我应该可以陪你一起。”他这样说。
……
后面她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就被蒋燃牵着手稀里糊涂离开栈桥,他甚至还笑着调侃:“这地儿不适合谈正经事,你晚上也少来。”
林鲸感官都集中到自己被握住的手上,慌不择路地反驳:“我晚上都下班了,才不会来,担心你自己吧。”
他不信,含糊着:“是这样吗?”
再然后,上了他的车,被他送回家。
互相说晚安。
林鲸爬上楼,开门,只看见爸爸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问她:“吃饭了没有啊?”
“没有。”林鲸往屋里看:“我妈呢?”
林海生瞥瞥她,“你说呢?在屋里睡觉呢。”
鉴于她昨晚的表现,爸爸也没给她做饭,于是林鲸自己去厨房炒了碗饭,凑合一顿,快吃完的时候才看见炖锅里有给她留的鸽子汤;她五指铺开,在锅盖上探了探,还是热的。
她饿的时候不挑食,把能填饱肚子的都吃了。
洗漱完,死皮赖脸地溜进爸妈的房间,隔着被子抱住施季玲女士,跟她撒娇:“老同志别那么小气,我错了,真的错了,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施季玲原本还垮着脸:“你谁啊?我那么讨厌怎么配原谅你呢?”
林鲸继续厚脸皮,“我是王八蛋,都是我的错
施季玲在被子里偷笑,语气僵硬,“你是王八蛋,那我是谁?”
林鲸脸埋进她脖颈,大言不惭:“你是我妈,那自然是王七蛋
“……”
这话欠扁,换来施主任的一顿暴打,她伸出手本想掐林鲸,到底没忍心,胡乱揉揉女儿的头发。
过了好久才说,“其实妈妈也不对,好像不应该那么强势。但只是希望你少走弯路,少受苦;呆在我们身边有什么不好呢?”
既然敞开心扉又互相道歉了,于是母女俩又抱头痛哭一阵,这会儿好得跟失散多年了似的。
林鲸回到房间,一看十点了。
她躺进被子里,摩挲着两只手机。
一个是她自己的,还有一个是工作手机,蒋燃加的是她工作的那个微信号。
其实她很想给他发一条消息,说一说关于今晚,但是点开对话框跟业主说私事……又觉得是对工作的亵渎。
不过,能说什么呢?
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她私人的那一只,陌生号码1377……,林鲸看着熟悉的数字,心头一动,立马想到这个手机号码是谁的。
“喂?”她睁开眼皮,嗓音来不及清理,透着一丝绵软。
“林鲸,睡了?”蒋燃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和真人是不一样的质感,有点陌生。
林鲸从床上坐起陡然清醒了,都不需要过程。她搓了搓凉飕飕的手臂,神思混乱,问了一句:“什么事?”
一句话把蒋燃给噎住了,姑娘似乎还没转换自己的身份。她已经不是单纯的物管了,而是女朋友。
林鲸回过头来,才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手机?”
蒋燃笑:“你家里人给我的。”
林鲸呐呐:“哦,这样。”
蒋燃这会儿刚洗完澡,穿着浴衣坐在床边头发都没擦,他今晚不太能睡得着,陪林鲸尴尬虚晃了几个来回,才想起说正事:“我加了你这个微信,通过一下。”
林鲸将手机拿开一点,看见好友申请里蒋燃的头像。
她点了通过,笑着说:“我通过了。”
“嗯。”
她问:“给你我的号码的那时候,你怎么不打这个电话,也不加微信?”
蒋燃低声笑,话语在齿间慢慢研磨,“那会儿,还没确定你会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林鲸脸“突”的蒸腾起来,好烫。
蒋燃不准备在今晚为难她了,逗了两句,便说:“好,晚安了,早点睡。”
“晚安。”
林鲸挂断电话,抱着手机仰躺着看天花板,这就是要恋爱了吗?
黏糊糊,腻歪歪,这么晚了还要打电话说晚安……还有点尴尬,但是听到有人特意跟她道晚安,心里又满得要冒泡泡。
过了很久,她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听见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摔在玻璃上,噼里啪啦。
如声声珠子掉落玉盘,也叩在她心上。
是啊,书中的神仙爱情也许不会有。成年人为了生活而做的将就,安全感和陪伴是他能给的。
林鲸在这一天,也选择了而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