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杨噘了噘嘴,看向程潇,刚要说话,注意到她看他的眼神。
总觉得,不太一样。
“许邵东。”她望着他,轻语:“你过来吧。”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口重气终于咽下去了,小心的走了过来。
冯杨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往,她站了起来,踟蹰片许,“小心点。”
冯杨走过去,扶他到病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许邵东:“谢谢。”
冯杨摇头,笑,赶紧说:“没事。”
她见气氛有些微妙,挠了挠头,“程潇姐,你们聊,我就先出去了。”
程潇点了下头,看着门关上了,空荡的房间又剩下他们两个。
她吸了口柠檬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程潇看他一股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把杯子往他面前递了递,“柠檬水,喝吗,还热。”
他没有回答她,顺着床摸到她的胳膊,然后是脸,俯身吻住她。
柔软而温暖。
带着柠檬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亲吻着她的嘴唇,脸庞,鬓发……
最后,他的脸埋在她的脖间。
沉默了。
“许邵东……你怎么了。”
“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程潇一手拿着柠檬水,一手去抚摸他的后脑勺,话轻轻的,萦绕在他的耳边,“我哪那么容易死掉。”
他从她的脖间抬起脸,鼻尖凉凉的,靠在她的脸上,两人的呼吸交错,扑散开,有些痒。
“有没有哪里疼?”
“头有点,现在好多了。”
程潇推了推他的胸膛,另一手拽着他的手,又吸了一口柠檬水。
暖暖的,流过喉咙。
许邵东抬起头,双手握住她的手,“没事就好。”
冯杨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滑手机,看到有人影过来就抬头看了眼。
江荷坐在轮椅上,程旭推着她就过来了,冯杨收了手机,站起来。
“小冯,你怎么坐外头?”
冯杨走过去,挡在他们两面前,笑呵呵的说:“有人来找程潇姐。”
江荷扬了扬眉,抬高了音调,“许老板?”
冯杨歪着头,“嗯?大概是吧。”
江荷抬手比划,指了指眼睛,笑嘻嘻的压低了声音,“盲人?”
冯杨频频点头,“是的是的。”
江荷笑着拍了下轮椅,侧脸对程旭说:“程老大,咱还是先撤吧,那么多灯泡,闪瞎眼了。”
程旭挑了下眉,这就推动轮椅,“听你的。”
冯杨这才反应过来,里面那男人可能是那孩子的父亲……
可是……
为什么会是个……
她咬着下唇,低头正走神着,被一道深沉的声音唤醒,立马抬了头。
前头的程旭对自己说:“小冯,外头冷,你也到这边来吧。”
她抿了抿嘴,跟了过去,“好。”
程潇觉得胃里舒服很多,无意看到一旁的水果篮,突然有点想吃水果,对许邵东说:“橘子。”
橘子:方便,好剥。
一会一个,一会一个,吃得也快。
“吃太多上火,而且太凉了,不吃了”他把最后一瓣塞进自己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程潇睨了他一眼。
许邵东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在这之间,听到程潇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警察带我来的。”
“警察?他们怎么会找到你?”她想了一下,又说:“因为我出事之前和你在一起?还是什么原因?”
他握着她的手,胳膊肘抵着床褥,“有人用你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
程潇拧着眉心,想了一想。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嗯?”
“拨过来一句话都没说就挂了,我再打过去也打不通。”见她不说话,许邵东继续说:“没事的程潇,说不定是谁捡了,没信号,没电之类的。”
她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难有的无奈,“不是的。”
他不说话。
“许邵东,我想问你点事。”
“你问。”
“警察局里那个,是男人对吧。”
他点头。
“不是的,我看到的是女人。”
他抬头,有些疑惑。
“如果不是警局抓错了人,那么那辆车上就不止一个人。”她的话语很轻,可任谁都感受得到,那浓浓的沉重与坚定。
“你是说……”
程潇松开他,沉下头,她微张着嘴,眉心舒缓。
“我听到了某些话,那一定不是幻觉,我觉得,这件事情跟你有关。”她又补充,“她说‘他让我没了哥哥,我要他一个爱人’。”
她侧眼看他,那种表情该怎么形容呢?
无力?惊愕?恐惧?绝望?
都不是。
可是看到这样的他,程潇的心头一拧。
他没有一句话,嘴唇轻抿着,他的手指慢慢的蜷起来,她凝视着那对眼,光线原因下,它们的颜色更趋不同。
这坚硬的外表下,会不会是脆弱的。
如果是,那么有多脆弱?
“这个他指的是你?”
程潇覆上他的手腕,勾着头说:“你别害怕,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许邵东低头。
“程潇,我……”
谁没过往?谁没伤疤?
揭开伤疤,更痛。
“……程潇……对不起……”
在这一刹那,程潇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
可她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逃避所能解决的。
“右手无名指侧有纹身。”她压抑住内心莫名的情绪,紧盯着他的脸,“是个小蜘蛛。”
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他的手微微一紧。
程潇侧过脸去,看着雪白色的枕头一角,声音依旧平平静静,“你认识她,对吧。”
“她是谁?”
“那些事,你只告诉我一部分,是吗?”
“许邵东,那些人找来了。”
后来,许邵东走了,他一句话也不想说,摸了半天才走出医院。
他掏出根烟,坐在医院外头花园坐台上静静的抽烟,直到抽没了最后一根,他仍旧坐着。
他弓着腰,干劲的手捂住半个头,在风口里冻的发紫。
雪覆盖着他的身体,渐渐发白。
【他让我没了哥哥,我要他一个爱人】
【右手无名指侧有纹身,是个小蜘蛛】
【我不搞一夜情】
【你快走,逃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我叫阿玲】
我叫阿玲……
我叫……
我…
像一只孤舟,被卷入万丈漩涡,越卷越深……
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过去,害怕重蹈覆辙。
“遗失物找到了,被当地人发现,手机话筒坏了。”
“那打过去怎么不接?”
“说是没电了。”
“不会充吗?”
“没有充电器。”
“都什么年代了,还没充电器。”
“型号不合,最开始想找失主,打了通话记录第一条,正好是许邵东。”
“呵。”中年警察笑了声,文件往桌上一扔,“结。”
程潇第三天就出院了,和江荷一起住家里,顾宁说许邵东不高兴,让自己找江荷待着,这些天就一直在这陪她俩,做做饭,看看电视,读读书,有时和江荷吹牛皮,这之间,程岽生和陈岚来过一次,程旭来过两次。
江荷骨折了仍不放弃锻炼,坐在轮椅上抬臂,转腰。程潇的最近腰酸的厉害,整日不是窝在床上就是闷在房里看书。
她给许邵东打过电话,没人接,她没有继续打下去,程潇清楚的知道,他现在心里很痛苦。
那天,她问他的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答,就只说了句,“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后来,他就走了,连声告别的话也没有,程潇并没有生气,她深感到他现在所承受的事情,远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
她知道他现在不愿意说,她也什么都不问,或许这样能让他安心些,能让他好受些。
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树上零星的黄叶仍没落干净,摇摇摆摆,故作坚强,迎风立,和雪摇。
寒冬腊月,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情侣,朋友,拂去身上的尘与雪,端着杯暖热的咖啡,透着玻璃窗赏着朦胧的美景,各相安逸。
越忙,事越多,张冉很久没来上班了,打电话也没人接,莫名奇妙消失了好几天。
再过两个小时,就到了新年。
许邵东在窗边坐着,面前放了一杯凉透的白开水。
店门口挂了关门的牌子,张昕收拾了桌椅,穿戴好走到许邵东面前。
“老板还不回吗?”
他抬了抬眼,“你先回吧。”
“水凉了,我给你换一杯吧。”
“不用,谢谢。”喉咙低哑,他清了清嗓子。
“那好吧,我先走啦。”
他点头,说:“辛苦了。”
张冉笑笑,“你也早点回吧,这天怪冷的。”
“嗯。”
“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是,回去好好跨年。”
“诶。”
张昕系好围巾,往外走,“老板再见。”
他轻笑一下。
张昕一走,安静的咖啡店更清冷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他静静的坐着,像在等人。
外头有狂欢的声音。
十.
九.
八.
……
三.
二.
一.
>oh~
砰——砰——
砰——
震耳欲聋,
火焰打破天际,五彩点缀夜幕。
骤然绽放,姹紫嫣红。
斑斓的光点,美丽的火花,定格,倾泻,洒落,消散……
在这盛大的烟火里,他微微侧脸,像是在看。
看刹那辉煌,看转瞬即逝,
看璀璨后的壮烈,看绽放后的苍凉。
看化作灰烬的不悔。
万民狂欢的时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在这黑暗,无力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嘀——
短信提示。
他的心随之一颤。
是你么?
“新年快乐,姑娘。”
司机看上去五十来岁,带着深灰色线帽,两手搓着取暖,一笑,满脸褶子。
程潇坐在咖啡店外的出租车里,和他一窗之隔,静静的看着窗那头的许邵东,闻声,她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开,回了司机一句,“新年快乐。”
司机探出头,望着烟火,“今年的烟花真漂亮啊。”
她轻笑了。
“怎么不进去呢?”
程潇又看了他一眼,“进不进去都一样。”
都一样,反正已经见到了。
“在这等了那么长时间,还以为你就等着这一刻呢。”司机回头看她,换了种语气,轻声问,“小两口吵架了?”
她对司机笑了一下,“没有。”
司机笑着回过头,兀自感叹了句,“唉,姑娘,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
程潇不说话。
“你这脸上虽写着不高兴。”司机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低下头,“眼里却都是情意啊。”
程潇看向车窗外,看着坐在窗边的男人,如果你没有失明,如果你不是盲人。
如果你能看见。
如果…
他握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面色沉静而柔和,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司机说话,她静静的看着静静的他,淡淡的笑了起来。
“喂,老婆,新年快乐……你别等我了赶紧睡吧……我知道啦,就回去……唉你可别说了我车上有客人呢……诶挂了,我回去再和你说……好好好……我知道啦一定小心开车……放心吧……挂了啊……”
程潇回过脸来,淡淡的说了句,“回去吧。”
“真不进去?”
程潇笑了笑,“回去吧。”
“好嘞。”
车子刚转头,程潇的电话响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有些欣喜,有些期待,“师傅,停一下。”
“好嘞。”
她按下接听键。
“喂。”
“程潇。”
嗯。
“新年快乐。”
头轻靠着后座,她轻柔的一声,“你也是,新年快乐。”
两人都无声了。
她看着窗外细碎的小雪,朦胧的路灯,缓和的灯光,淅沥的雪花变得柔和了,接连洒落,在暖黄的灯光周围晕成光圈,没有轮廓,没有边际。
这一刻,我们心意相通,即便不说话,即便连呼吸都微弱到无声,
冰天雪地的苍茫。
那么的温柔。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她的心里有些难受,像烈日下猝不及防的咽下一块冰,凉透了。
嘣~
瞳孔里烟火纷飞,一瞬间的美丽化作灰烬,消散开。
她轻笑,你说对不起,可究竟错在哪里。
“没关系。”她轻轻的说。
“她叫安铃,是我前女友。”
她沉默了两秒,轻语,“许邵东,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打开车窗,小雪飘了进来,落到脸上,凉丝丝的。
“我们今天不说这个。”
程潇伸出手去,接了两粒雪花,它们停留不到一秒,都化掉了,又有新的落了下来。
她蜷起手指,声音温柔极了,“好吗?”
许邵东低着头,疲颓的坐着,握着手机的手快要无力了,心里头难言的苦楚,他静静的听着她的声音,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你想我去找你吗?”
他的心一凉。
她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几近忘了呼吸。
多么期待,多么希望。
“你在家好好休息。”
她的心一凉。
被冰封。
“别乱跑。”
化了。
“别出门。”
暖了。
“也……别来找我。”
沉了。
她低了低眼,“我会的。”
“对不起。”
程潇舔了舔嘴唇,笑了下,说:“许邵东,我理解。”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情不自禁的撇了下嘴角,眼眶有些发热,嗓子干干的,干咽口气。
“你会报警吗?”
他没有说话。
“我们报警吧。”
“程潇……有些事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现在想做的事,从前我都做过,可是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沉默了。
他也沉默了。
半许。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掺和进去,但是许邵东,如果有需要我,需要钱的地方,你不要客气。”
“嗯。”
“你万事小心。”
“我会的。”
“我在家等你。”等你解决好了一切,你就来找我。
“程潇。”
“嗯。”
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声音有些低哑,他清了声嗓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快去睡吧。”
“好。”
她说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少说点,或许难过也会少一点。
程潇无声的轻叹口气,淡淡的说:“走吧师傅。”
他孤单的一个人坐着,孤形影单,不知所措。
低暗的灯光把他的身影照的有些单薄,许邵东放下手机,骨骼分明的手无力的垂放在桌面上,他点上根烟,在青白色的烟雾里,冷冽刺激的烟味中,却更难受了。
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被掐灭在缸里。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回去吧。
许邵东穿上大衣,套上围巾,锁上咖啡店的门,往家的方向走。
路边的积雪更厚,一脚踩下去,雪被无情的挤压,发出难以形容的呐喊,盲杖伏地的痕迹,和着一对很大的脚印,在稀薄的灯光下,独自走向远方。
他慢悠悠的晃回了家,浑身积满了雪,屋里暖和,一进来,积雪全化了。
他放下盲杖,脱去大衣,又翻出包烟来,坐到沙发上继续抽。
粗略算算,也快两点了。
嘀嘀嘀——
清脆的铃声,打破深夜的寂静,有些刺耳。
来电话了。
他的手一抖,随之接通电话。
没人说话。
深夜里,静的要死,他的声音又凉薄,又低沉,又冷漠。
“阿铃。”
对方无声。
“我知道是你。”
还是无声。
“你给我听着,有什么冲我来。”
那边挂断。
他举着手机,没有放下,顿了十来秒,拨了回去。
叮叮叮—
他放下手机,头转向铃声的方向。
一种难能的压抑感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到了身后。
一对手臂绕到他的脖间,浓浓的香水味从颈窝开始蔓延,温热的呼吸绕在耳边,暧昧极了。
终于,等到了。
“shao,这种话可不能轻易说的。”她用长长的红指甲滑着他的侧脸,“很容易,就暴露出了软肋,你说是么?”
许邵东覆上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臂拿开,刚离,她又勾了上去,更紧的贴着。
“你的床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她轻佻的笑了一声,“我把它们全部换了。”
他抿着唇,拧着眉,紧紧的闭上了眼。
她摩挲着他的胡子,贴着他的耳边柔声细语,“三年不见,我的男人更有魅力了。”
“阿铃,你松开。”
阿铃扬起嘴角,肆意的笑了一下,“听说,你现在叫许邵东,是么?”
“你恨的是我,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妖艳的红唇印在他的脖子上,“谁说我恨你了。”说着,手伸进里头,摸向他的胸膛。
他一把拽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勾着一边的嘴角,笑着望着他,“shao,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阿铃又贴了过去,抱着他的腰,柔情的看着许邵东,“你讨厌我,可我还爱你啊。”
他挣脱,推开她。
她又抱了上去,“邵东,跟我回去吧,放下从前的一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找你麻烦。”
许邵东拉住她的手腕,扣在一起,不让她乱摸,沙发上的女人被压制着上身一动也不能动。
她勾着嘴角笑了。
幽暗的深夜里,异常妩媚。
她的腿环上他的腰,紧紧的扣着。
“安玲!”
许邵东松开她,握着她的小腿猛地扯开了,他后退几步,撞到了垃圾桶,翻了。
一地的垃圾。
阿玲伸直了腿,脚搭在茶几上,“你怕我干什么?”
她仰着脸,噙着笑望他,“我爸爸过世了,你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