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妈不是好人,但也不会做坏人。”
“我知道邵东,我知道。”
“峰哥,我这次找你是有事。”
“你说。”
许邵东弓着身子,胳膊肘抵着膝盖,让身体放松些,说:“我缺钱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缺钱花了,是不是想着你那台路虎呢?”
他深沉的低笑了声,“还是你了解我。”
“邵东啊,我是真心佩服你,赛手卖车,真是掏心肺的疼,你要是真缺钱,哥就给你汇点过去。”
“峰哥,留着它我也开不了,再说,我也不会再赛车了,卖了吧。”
“这路虎可是你的宝贝啊,它陪你多少年。”
张峰口中的路虎是许邵东第一辆车,三年前没舍得卖,一年前没舍得卖,甚至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想过要卖了它。
许邵东轻促的笑了一声,“我卖不了画了,只能卖车了。”
张峰长长的叹了口气,隔了几秒,说:“峰哥知道你不容易,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兄弟一场峰哥能帮一定帮。”
“谢谢峰哥。”
“你跟我说什么谢。”
张峰紧抿着嘴,感觉喉咙干火,心里头闷的紧,他抓着墙边,眉头紧拧着,却又爽朗的笑了两声,“对了,你嫂子给我生了两大胖小子,小的都能在地上跑了,哈哈。”
“恭喜哥了。”
“有机会的话,”
“别跟嫂子说我联系过你。”他直接打断张峰的话。
张峰愣了两秒,像是懂了,“我知道你的顾忌,放心吧。”
“对不起峰哥,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我希望以后你能好好的过日子。”许邵东舔了舔牙,轻拧的眉心缓了缓,“好好照顾嫂子,别赌了,车卖掉以后,你留下三分之一吧。”
“你他妈这是什么鬼话。”
“我用不了太多,再来,我现在开了个咖啡店,也能挣点小钱,说到底,也是我拖累了你,留一点给嫂子和孩子们添点东西。”
“你说这话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峰哥,我邵东认定的兄弟,那就是一辈子的。”
张峰喘着粗气说:“你都成那样了,我能用你的钱吗?”
他沉默。
张峰叹了口气,“你放一百个心吧,你出事那会我就没赛车过,现在开了一家小修理厂,日子过的也还可以,这笔钱你好好的留着,以后娶个好媳妇,生个大胖小子,不,生两三个,哈哈。”
许邵东舔了舔牙,笑了两声。
张峰哼了声,“你呢,过的咋样,是不是想娶媳妇啦?”
“你怎么知道。”许邵东笑了。
“你小子,我还不了解你。”
许邵东掐了烟,躺在沙发上,身心宽慰,轻轻的说:“是想娶媳妇了,卖车给媳妇买戒指。”
“呦,这媳妇地位不一般啊。”
他笑了,想起程潇来。
“我媳妇,人好,长得还漂亮。”
“哈哈哈,你小子不耐啊!你放心,就冲你这宝贝媳妇,车也保证给你卖个好价钱。”
“谢峰哥了。”
“说了别跟我说谢字。”
“是是是哥,”许邵东拧着眉,闭上了眼,“以后,还是尽量别联系吧,我怕”
张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有女人,更顾家了,我懂。”
他扬了扬嘴角,笑的苦涩。
“你放心吧,好好带着媳妇过日子,这笔钱,我打到我那张中国卡上,你过些日子再取。”
许邵东又舔了舔牙,“好的,峰哥。”
又都不说话了。
“那……就这样吧,出来久了你嫂子叫了。”
“快去吧。”
“那……挂啦。”
“好,再见。”
说了再见,迟迟未挂。
张峰咬着牙,最后又说:“好好过日子。”
“你也是……好好过日子。”
巴丹吉林沙漠遭遇罕见三场大沙尘暴,要说沙尘暴多发生在春天,这将近寒冬遇到几场也是稀奇。
那个晚上,许邵东没睡着,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着,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得靠定好的闹钟来分清时间,许邵东闭着眼,无力的瘫在沙发里,心静了不少。
这种极致的矛盾延续了几个小时,终于以拿上身份证奔往机场而结束。
六个小时,他降落在金川机场,早晨七点。
这几天他和程潇通过话,她告诉他,明天会在金川机场登机,她说了,就必然会来的。
金川机场距离阿拉善右旗一百多千米,他们包车,不用坐车到长途汽车站,直接就会到机场。
他小心地找到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拨了程潇的电话。
沙漠里没信号,但说不定,他们到了服务站,说不定附近有基点,说不定他们用了卫星连线。
说不定,能打通呢。
等待的那那十几秒,他的内心是形容不出来的,说燥又静,说静又激,说激又沉。
所有情绪在挂机声停止中归于虚妄。
没通。
他舔了舔牙,决定先去找个旅社,吃个饭,然后再决定怎么办。
一路磕磕绊绊,终于落脚了,他买了两盒泡面,在房间里泡着吃完,然后给手机充上电,他有一种预感,程潇会给自己打电话。
一定会的。
很久,在闹钟声里,他醒了过来。
他躺在手机旁,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半,这个时候,人的头脑异常的清醒,不像夜晚,太冲动,太感性。
许邵东现在才意识到,孤身一人来到这里面对的即将是什么,分不清的东西南北,看不见的人山人海,到头来,自己才是个麻烦。
那种强烈的思念在几个小时的睡眠里稍稍减弱,坐在陌生的地方,空荡荡的房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捧着手机坐在床上,自嘲的笑了两声。
笑自己,太冲动。
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而来,扑在脸上,倒有些清爽。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味道。
巴丹吉林沙漠。
七年前,他二十四岁,来过那。
那个时候,这里举办过一场沙漠越野赛,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新人赛车手,那个时候,他翻过车,背后的一条疤就是在这里留下的,那个时候,他最喜欢躺在沙漠里,看星空。
【桃子哥,五十节大风,沙尘暴就在我们右后方】
【小邵,用油门大小控制车速,尽量不用刹车】
【飞车了吧,翼子板中度受损,你还不如小邵个新人】
【挖沙去,记得对角,邵东把猴爬杆和充气千斤顶拿来,对,把轮子升起,唉对,别急按我说的来】
【这次一定把冠军给老子拿下来】
拉上窗帘,他重新坐回床上。
思绪由混乱恢复到平静,他倒在床上,张开手臂平躺着,一时陷入了回忆里,有些无法自拔。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许邵东并没有等到程潇的电话。
他有想过回去,但再想想,都来了,已经等了那么久了,就再等等。
再等等,说不定就等到了。
他平躺在床上,瞪着大眼,咽了口气,喉结撩人的轻动了下,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啊。他坐起来套上大衣准备出门,吃饭去。
到了晚上,外头的人多了起来,过了街,顺着街道走不到二十米,有很多小贩,许邵东顺着商贩的叫卖声坐到一家面摊,出门在外,还是吃面来的方便些。
金昌的物价低,在机场附近一碗牛肉面也就六七块钱,逢饭点,人多,许邵东找到个路边摊,摸索着找了个空位坐下,开始没注意,坐下后才发现面前还坐了一个人,是个男人,他还闻到了酒味。
帽檐低,盖住许邵东一半的脸,他要了碗牛肉面,很快吃完了,连汤带面吃的干干净净,许邵东饭量大,又要了一碗。
这个时候,对面的男人跟他搭起讪来,“兄弟,来这做生意?”
许邵东戴着帽子,帽檐低低的,这男人并没有看出来他是个盲人。
他喝了口面汤,喉咙润了许多,说起话来也没之前的沙哑,他回,“不是。”
那男人看上去也是热情,猛地灌了口酒,又问,“那是在等飞机?”
许邵东自顾自的吃着面,脸几乎埋进大碗里,男人只能看到他的黑乎乎的帽顶,“不是。”
“以前来过金昌?”
他没有一点思考,直接给了否定的答案,“没有。”
男人拖着长长的音调,哦了一声。
看来也是无聊至极,接着和他对话,“要不要来两杯?这天冻死人,喝点酒舒坦。”
“不用了,谢谢。”
男人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四周瞅了几眼,嘟囔道,“这倒霉飞机票,太贵了,唉。”
许邵东不说话,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想说话,更不想暴露太多,他只低头大口大口的吃面。
男人发出呲呲的喝酒声,感叹道,“唉,一年半没回家了,这次回去,待到春节。”
他呵呵的笑了两声,继续说:“想闺女,想老婆啊!”
许邵东静静的听着,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男人歪着嘴干笑了两声,“我从阿拉善盟那头来的,最近没游客,生意不好,回老家去,快新年了没能买上火车座,要站老多小时了,就想着快点赶回去见家人,就买了飞机票。”男人说到这,挠了挠头,咧着嘴笑,“我没坐过飞机,这还是头一回,也不知道咋坐呢。”
“你从阿拉善盟来?”许邵东微微抬了抬头。
男人听他说话,怔了一下,笑了声,说:“是啊。”
“那头风大吗?沙尘暴过去了没?”
“不大,过去了吧,我没从沙漠走。”
许邵东点了点头。
“怎么,你要往那去?”
许邵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又不想太罗嗦,直接点了点头。
“去那边玩吧?嘿,这年头往那头去的游客可不少,□□十月份来最好,你错过了最佳观景期,就你一个人?没个伴?”
许邵东拖了两口面,摇头。
“一个人那有啥意思。”
男人爽朗的笑了笑,又灌了两口酒,该是是喝酒喝更兴奋了,拿筷子敲着碗,哼起小调来。
听到筷子与碗沿不轻不慢的敲击声,他就想起程潇来,她也喜欢这么敲,但是,程潇敲得比他好听多了。
许邵东吃完最后一口面,饱了。
他喝了口汤,身子暖了,心里和暖乎乎的,说:“我不是来旅游的。”
头依旧低着,眼睛温和的笑着,嘴角上扬。
“我来找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