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熬了夜,虽然顾时行第二日休沐,但素来习惯了早起,所以井未贪睡,早早就起来梳洗,准备回府。
回府前让下人给苏长清带了话。
回到府中,刚好遇上了准备进宫的母亲。
顾夫人看向从外头回来的儿子,诧异地问:“昨日去寻长清,难道一宿没回来?”
顾时行回:“下了半宿的棋,也就在苏府歇下了。”
听到他去与苏家嫡子下了半宿的棋,顾夫人原本就有些复杂不对劲的心思又多了几分:“你这段时日好似经常往苏府跑?我与你父亲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听说你在苏府住了数回。”
顾时行面色平静的回:“长清棋瘾上来了,三番两次拉着我过去,我也不好回绝了他。”
顾夫人闻言,虽挑不出错,可又想到那以前怎么就好回绝,现在就不好回绝了?
虽然这么想,到底也没直接说出来,只道:“不要下棋下得忘了正事才好。”
顾时行应:“儿子明白。”
顾夫人点了点头,心里头那点怪异的感觉还是没有消下去,想了想,又道:“虽说两家是世交,可常常去叨扰,到底有些不好。”
顾时行点头:“母亲说得极是,我下回注意。”看了眼天色,提醒:“母亲可是要出门?这时辰似乎也不早了,若再不出门恐来不及了。”
顾夫人这才反应还要进宫,便道了声她先走了,然后出了府。
目送母亲离开,顾时行才转身回了清澜苑。
回到书房,把几名亲信唤到了书房中,吩咐他们:“你们去城门和城外五十里地官道上的金来小栈,暗中询问关于这两个人的信息。”
说着,把两张小像递给他们。
其中一个人上前接住。
“约莫是未时未出现在客栈,申时两刻离开,大约申时到酉时区间进的金都。”
顾时行也多加补充了那两个男人的身形和声音的细节。
话到最后,顾时行面色清冷而肃严:“此事必须小心谨慎,不能打草惊蛇。”
几人相继应了声,随而退出了书房。
因有准确的时间和地点,几人很快的就把有关画像上那两人的信息给带了回来。
因是昨日的事情,且那两人戴着斗笠,生得又高大,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所以小栈得掌柜一下子就给认出来了。
只是小栈的掌柜认了出来,却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在守城门的守卫那处,却是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顾时行派去的人暗中寻了昨日守城门中的其中两个守卫,威胁了一通。道是大理寺办案,他们若是走漏了风声,让贼人知晓大理寺正在追查他们,从而让贼人逃脱了,就把他们两人按做与贼人勾结的同党来处理。
“守卫说,昨日在酉时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两个带着斗笠的男人骑着两匹黑马进了金都,因进城出城的人不多,便仔细盘问了进城的人,待盘问到那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拿出了一块腰牌,所以他们就没有仔细盘查就放了行。”
顾时行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什么腰牌?”
下属回:“是禁军的令牌。”
听到下属说是禁军的令牌,顾时行也没有太大的意外。能陷害他的人,无非就是想要削弱太子的势力,绝了他与旁人联姻的可能,也离间了侯府与苏家的关系。
虽然两家最后还是结亲,可这嫌隙已生,便很难再复原如初。
策划这事的,除了想要争夺那个位置的几个皇子,就是后宫的三位妃嫔了之一了。
而二皇子能做策划出码头骚乱,死伤严重,如此狠毒的手段,定然不会想出这么温和却也有效法子,而且若不是他与阿蕴回到四年前,也没有机会寻得到任何的证据。
首先便把这二皇子排除在外,如今皇子中剩下的便是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而妃嫔有端贵妃,德贵妃,全妃。
这些人里边,谁都有可能。
无论如何,都要把算计了他与苏蕴的人给找出来,给她一个交代。
“世子,可要逐一去排查?”
顾时行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微微眯眸思索了半晌后,摇了摇头:“如此只会打草惊蛇,我时常出入皇宫,届时留意便可。”
随后,顾时行让他们先行退了下去。
看着画像上的两人,虽然只有大概的轮廓,但特征明显。
方脸的男人,唇厚且大,嘴角似勾着笑,应是旁人所说的笑唇。
而瘦脸的男人鼻翼偏大,鼻孔略微朝上。
有这两点特征,确实能用来做辨认,可见这绘图之人极会抓重点。
他竟然不知自己同床共枕了四年的妻子,原来画绘得这么好。
不自觉思及昨夜二人躲在树下的场景,唇角微勾。
这应是他们回来后,清醒时第一回靠得这么近。
上辈子几乎夜夜都同睡一榻,倒是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连话都难能说上一句,再亲近些许,他却发现自己是怀念的。
坐在书房中许久后,微勾的嘴角拉平了,轻缓地启唇叹息了一声。
苏长清大婚,定在十月中旬。
成婚前三日,苏府上下都极为忙碌,而边边角角的角落都被收掇得一尘不染。
府邸上下都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主母怕几个庶女和庶子的穿着不够有排场,故而早早让裁缝都给他们弄了一身行头。
苏蕴也得了一身衣裳和一套头面。
这身新衣裳是藕色外衫,淡红色的里衬,里衬诃子是银线绣花。
苏蕴素来都是寡淡的打扮,嫡兄成婚那日换上鲜艳一些的颜色,整个人如同容光焕发一般,容貌多增了几分艳丽。
这衣裳最显少女的娇俏,但与端庄却是不怎么沾边。
主母的心思,苏蕴知晓。
苏蕴打扮起来虽有可能会抢了些苏语嫣的风头,但苏语嫣的打扮绝对是端庄娴静的。高门挑选儿媳,首要的绝非是样貌,而是品性。
贤良淑德,端庄温良才是首要的,其次才是样貌。
苏蕴便是样貌再出众,却入不了高门大户的眼,所以主母才会放心让人给她准备新衣裙。
差些还没有装扮好,前头便有下人来催了。
初意手忙脚乱的在苏蕴发髻簪上珠钗,念叨道:“天都没亮呢,怎就催这般紧?”
上辈子,苏蕴怕闲言碎语,且主母也觉得她丢人现眼,吩咐了人告诉她不用过去了,所以那时前边热闹,后边一片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今这一辈子能去前边凑热闹了,苏蕴的脸上都带着喜气。
苏蕴戴着耳坠,笑着与初意道:“母亲怕出岔子,所以才早早的让我们过去,更何况一会嫡兄就要去祭拜祖先了,怎能不催?”
戴上了耳坠,初意也把珠钗簪好了。
苏蕴过看了两眼铜镜中青春明艳的自己,淡淡一笑。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打扮过自己。
以前未出阁的时候,怕引人注意,一直以来都是寡淡的打扮,便是嫁入侯府后,为了显得自己稳重,所以穿着打扮都稍显老气。
她如今的打扮,虽娇艳却不会艳压,在十五六岁的姑娘中再也平凡不过的打扮,可这却还是她第一回这么打扮。
便是初意都惊艳不已:“姑娘可真好看,今日一打扮,比另外几位姑娘不知好看了多少。”
苏蕴剜了眼她,道:“出到外边可不能这么说。”
初意捂住嘴巴,连忙点头:“奴婢才没那么傻呢。”
这时浅草跑到门口,道:“姑娘,主母院子的女使又在催了。”
苏蕴赶忙起身,捋了捋耳边的发,然后与初意一同出了门。
今日前院的热闹也带到了最偏的小院,小巷的墙上贴着喜字,院门挂着红色的灯笼,一派喜气。
苏蕴难得的喜悦。
去到前边院子,她与苏芩苏芸姐妹两是最早到的。
苏芩夸她:“你这样打扮起来可真好看,我差些都不敢认了。”
苏蕴笑了笑,也回夸道:“五姐姐今日也好看。”
二人免不得笑了起来。
不一会苏雯过来了,看了眼苏蕴,低声说了句:“打扮得这么妖艳,着不正经。”
这话似乎故意说给苏蕴听的,所以也不避讳。
苏芩因上次的事情,对这二姐姐连一分好感都没了,反倒是心疼六妹妹,所以轻声回了句:“有些人打扮得端庄温雅,可心底还是歹毒丑陋,又有什么用呢?”
“你……”苏雯蓦地转头小瞪了苏芩一眼,目光触及到苏蕴那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目光,背脊顿时一阵发凉。
她可没忘记这六丫头算计起人来有多狠,如今过去了半个月,父亲不仅连小娘的院子都不曾踏足,便是小娘去寻,他也不见。
往常她回娘家,各院的下人都争相来巴结,可如今那些个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却极会见风使舵的下人,各个都避着她走。
想到这,心底有气却没处撒。
苏蕴从苏雯的身上收回了目光,而后也没有怎么在意他了。
嫡兄祭拜完祖先,杂七杂八的流程都做完了后,才去迎亲。
苏家与沈家几乎跨越了一座金都城,一去一回都得两个时辰左右,再在沈府待上些时辰,约莫黄昏才能到府,届时拜堂成亲正好。
未到黄昏,迎亲队伍尚未回来,亲朋好友陆续到来。
忠毅侯府一家都前来参加喜宴,柳大娘子亲自去迎,迎到院中招待。
年轻的姑娘待一处聊天,年轻的小郎君也待在另一处谈天说地。
顾夫人让儿女各自散去,与旁人多聊聊,然后便坐在亭子中与其她贵妇人一同聊天。
而顾侯则是与苏大人一处说话。
顾时行在院子中穿行,目光搜寻着苏蕴的身影。
经过几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后边,只听到有人小声地说:“方才那个粉衣姑娘,你们猜猜看她是哪家的姑娘?”
有人道:“如此惊艳的样貌,肯定是一眼难忘,可以往在茶席,还有一些席面上从未见过,今日还是第一回见。”
那人笑道:“那是苏家的六姑娘,是庶女,你怎么可能在茶席或是席面上见过?”
有人讶异道:“苏家的六姑娘竟长得如此好?!”
顾时行步子顿了下来,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可不是么,若她是个嫡女,我回去便立刻让我母亲来提亲。”
有人戏谑道:“你也就只能想想了。”
他们都门清得很。这高官之女的亲事,嫡女讲究个门当户对,庶女讲究个衣食无忧。所以便是庶女,也不会轻易许给他人做妾。
所以他们也就只能是想想,垂涎三分而已。
跟在顾时行身后的墨台也听见了这话,暗中观察了眼自家世子的脸色,果不其然——脸黑了。
生怕他们几个还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墨台闷咳了一声,以此来提醒他们几人。
他们几人意识到身后有人,连忙转身看了眼,看到是忠毅侯府的顾时行,一个个犹如见了学堂的夫子一般,背脊一挺,正襟危站,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顾世子。”
这声顾世子却是喊出了夫子的感觉。
老一辈都喜用别人家的好孩子来刺激自家孩子,而这一辈中最为出色的就是那忠毅侯府的世子。
他们一个个都没少在父亲的口中听到这个顾世子,他们一看到这人,不免想起了受过的折磨,所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发憷。
顾时行面色略沉地点了点头,而后训道:“姑娘家还尚未出阁,你们就在背后议论姑娘的样貌,礼义廉耻何在?”
几个人被顾时行不怒而威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忙不迭地应:“我们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顾时行抿唇“嗯”了声,然后沉着脸走开了。
人走了,几个人才松懈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有人小声嘀咕道:“男人见了美人走不动道,这忠毅侯府的顾世子可能连瞧都不瞧一眼。”
“谁知道呢,听说他在寺庙待了十年,估摸着也和那些个和尚一样清心寡……。”
正在小声议论之际,走远了的顾世子忽然脚步一听,俨然像是听到有人议论他一样,转头看了眼他们几个。
这一眼吓得他们几个连忙噤声,朝着他微微颔首弯腰以示尊敬。
顾时行转了身,抬步离开。
廊下的几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提什么苏六姑娘,也不敢提那顾世子。
再说顾时行在院中走了一圈,最终在小后院寻到了苏蕴。
她与苏芩在一块,二人各自端了一小碟子干果,边吃着干果边噙着笑意在聊天。
苏蕴一身藕色的衣衫和精致的珠钗,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打扮。
微微愣怔了片刻。
很漂亮,难怪方才那几个青年会如此说。
目光落在她那轻松愉悦的笑容上,眼中多了几分幽深。
他第一次见她笑得开怀,是在市集上,第二次便是时下。
那欢悦的笑容似乎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神色。
便是四年后,她也才十九。可那时她却活得似三十九一样,便是在外人的面前面带笑意,却是那种故意维持的笑意,而非时下这种真情流露的笑意。
第一次,顾时行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错的。
她若嫌他清冷,性子冷,不解风情,他可以尝试去改变。
若是嫌弃他闺房之事寡淡,他也可以丰富见识去改变。
可这侯府有些规矩是明面上的,也有的是无形之中的,是所有高门都有的。高门主母无论何时都得维持着得体,端庄,就好似挂着一副面具在脸上。
这样的日子确实会让一个活泼的人变得沉闷了。
想到这,顾时行的心绪逐渐沉闷,烦躁。
沉静的黑眸深深的看了眼笑容明媚的苏蕴,才转身徐步走开。
苏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话间抬起头往回廊望去,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抹月白色的背影像是顾时行
多看了几眼,苏蕴确定就是顾时行。
今日是嫡兄大婚,他自然不可能再穿着素白前来,而平时他除了素白,穿得最多的便是月白色。
他来这小院做什么?
是想寻一处清净的地方躲一躲?
“六妹妹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苏芩抬起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苏蕴收回了目光,连忙摇头:“看恰了,以为有人过来了。”
苏芩看了眼天色,道:“估摸着迎亲的也快回来了,我们还是先去前边院子去吧。”
“好。”
二人一同回到前院去,才出来到庭院的顾时行也看到了苏蕴。
顾时行环视了一圈,如他所想,庭院中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胸口沉闷地呼了一息。
亭子中说话的贵妇人也往苏蕴看去,道:“这不是苏府的六姑娘么,虽然模样长得极好,但这过于明艳的样貌,怎么看都像是个不怎么安生的。”
顾夫人闻言,也转头望去,目光落在了那带着浅浅笑意的苏六姑娘身上,模样确实过于明艳了。
想起上一回在苏府见的时候,这苏六姑娘一身素色的打扮,还带着个面纱,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毫无做作的痕迹,而且礼节也得体。
今日这打扮虽不是那等端庄的打扮,可也不是那等争芳斗艳的打扮,只是因她长得比较明艳,把一身衣裳衬托得艳丽了几分而已。
想到这,便与一旁的贵妇人道:“样貌如何,也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人呢还是得看品性才行。”
一旁的贵妇人尴尬地笑了笑,应道:“确实是这个理,不能太以貌取人,还得看品性。”
黄昏以至,迎亲队伍也回来了,鞭炮声顿时响起,苏府便更加热闹了。
新人拜堂后,随之开席。
苏长清还未敬酒,顾时行便已经在席上独自饮了小半壶酒。
坐在女眷席面上的顾夫人特别留意了儿子,见他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心头不免忐忑了起来。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变化,可身为母亲,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好友成婚,应当是为他开心才是。但她怎么觉着行儿不仅不怎么高兴,甚至还有几分忧愁
思及到这,顾夫人心底越发的不安了起来,便是席面上的好菜入口都食之无味,如同嚼腊。
夜幕已至,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顾夫人与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再抬头去瞧儿子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儿子的踪影。
而且还看道儿子身边的小厮站在廊下,井没有一块跟着去。
顾夫人心下顿时“咯噔”了一下,在胡思乱想了起来后,连拿筷子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了起来。
行儿喝了那么多酒,他可别是去寻新郎倌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嫡兄大婚
烦躁的世子
惴惴不安的顾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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