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言情小说]
雪亮的斩云寸寸出鞘。
司明鄢僵硬地看着那一截冰冷寒光,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司明鄢,拔剑。”他的兄长横剑当胸,忽然一声低吼,“拔剑啊!”
随着这一声呵斥,司明鄢几乎是茫然无措地握住了剑柄。
剑柄上那一颗泪珠状的水晶,硌得司明鄢手心生疼。此剑名为“垂泪”,是十三年前在灵州府扶摇阁,兄长为自己高价拍得的。这么多年了,自己见了许多更加名贵的灵剑,却从来不曾动过更换佩剑的心思。
此时,这柄纤长轻巧的灵剑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竟然拔不出来。
司明绪垂下眼帘,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猛然一声低喝,伴随着一阵凄厉无比的破空之音,斩云撕碎雨幕横掠而来!其剑势之凶猛沉重,连暴雨也为之横流!
司明鄢猝不及防,只得仓促地连鞘带剑一举一挡——霎时间,垂泪剑鞘被震了个粉碎,两柄灵剑剑身直接相击,精纯的灵气猛然爆裂开来!只听一声巨响,二人顿时都被震开!
司明鄢径直往后滑出数丈,勉强停了下来。而司明绪为了消减灵力震荡,连续旋身数次,才轻飘飘地落在湖面。
暴雨倾盆,兄弟二人浑身喜服湿透,隔着瓢泼雨幕遥遥相望。
司明绪手握斩云,轻轻喘着气。
违背血契带来的痛楚,以及心中的极度焦灼,让他几乎无法思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终止这一切,他必须……杀了面前的人。
似乎感觉到了那种几乎不顾一切的森然杀意,司明鄢轻声道:“哥哥,你……当真想要我死?”
回答他的是破空而来的一道凌冽剑风!那剑风冰寒入骨又带着细微闪烁的雷电之光,令人为之胆寒!
司明鄢心中凛然,身子陡然向后滑行,堪堪避过了锋芒,眼前一缕青丝悄然飘落。这一道沉重的剑风径直劈向湖面,激起了数丈高的巨大的波浪!
几朵细碎冰冷的浪花溅上了那张秀丽的脸庞。司明鄢仿佛被滚烫的火星灼烧了一般,轻颤了一下。
这一击……哥哥没有留情。
他心中忽然一片冰凉。当兄长又一剑袭来的时候,这位年轻的仙道盟主没有再躲避,而是反手迎了上去。
垂泪带起一片炫目的剑光。
斩云与垂泪交织而出的雪白剑网,将厚重的雨幕绞得粉碎。湖面上只见一团银光滚过,连人影也看不清楚。
不到片刻,两人已过了数百招。司明绪几乎忘了那撕裂灵魂一般的痛楚,他只知道,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不惜以任何方式,只求重创眼前的对手!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一切!
他三剑横扫,凌冽剑气中裹挟的极寒之气和闪烁的紫色电光,竟逼得司明鄢连连后退!
司明鄢脸色阴沉,右手挥剑抵挡,左手凌空一握——摄魂铃已然在手。
他轻轻咬了咬牙,驱动了摄魂铃。
一阵低沉细微的,如泣如诉的铃声,在这风雨如晦的湖面上断断续续响起。这细碎诡异的铃声摄魂夺魄,方圆数百里之中,连走兽鸟群也为之惊惶不安!
可他的兄长只是闭了闭眼睛,似乎丝毫不受铃声影响一般,连续挽了三个剑花,又狠狠地一个直劈,震得司明鄢虎口发麻。
他脑子略微一转,登时明白过来了。司明绪身负傀儡血契,三魂六魄受契约束缚,所以不受摄魂铃影响。
司明鄢当机立断地收了摄魂铃,而后随手一抛,九命幡“哗啦”一声在半空展开。
漆黑暗沉的幡面在狂风暴雨中猎猎作响。司明绪抬头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愣,竟有些分神。这法器,非常强大……而且,非常熟悉。
他记忆混乱不堪,手上的剑势停了一瞬。就在这一刹那,垂泪已当空击落!
司明绪回过神来,只得勉强举剑一挡。对方精纯无比的灵气源源不断地磅礴而来,他几乎难以招架,喉头猛然涌上一口腥甜,斩云顿时脱手!
司明鄢毫不留情,垂泪连续横掠,雪白的剑光几乎将对方笼罩!既然……既然哥哥如此待他,那他便折断哥哥的羽翼。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司明绪失了斩云,狼狈不堪地闪避着。只听“嗤嗤”数声轻响,他左右手臂和胸腹后背都被划开,只是他一身红衣早已湿透,滴落的也不知是血是水。
司明鄢的行动犹如鬼魅一般,几个起落间已到了兄长身前。他猛一伸手,已死死掐住了司明绪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人拎了起来。
二人飘浮在雨幕之中,上面是墨黑的苍穹,下面是翻腾的波涛。
司明绪毫不回避地狠狠瞪着眼前的人。他此时形容极其狼狈,漆黑的长发凌乱披散,雪白的脸庞上是一道剑风划开的鲜红伤痕,身上衣衫凌乱破损,血水顺着衣襟滴落。
“哥哥,你何苦如此。”司明鄢哑声道,“你这个样子……明鄢心疼。”
“放弃吧,哥哥。”他柔声哄着兄长,眼中全是深情,“我会对你很好的。只要过了今日,你说什么,明鄢都听哥哥的;你要什么,明鄢都捧到哥哥面前……好不好?这世上原本没什么对错,有的不过是成败罢了。”
“呸!”
他那一向端方温和的兄长,竟冲着自己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司明鄢愣愣地望着兄长,甚至没有去擦拭脸上的唾沫。
过了不知多久,他缓缓垂下眼帘,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哥哥不愿意放弃,那就别怪明鄢。从今往后,你就做个……普通人吧。”
垂泪慢慢划开了兄长的衣襟,司明鄢纤细修长的手指悬停在那苍白的胸膛之上。他没有犹豫太久,冰凉的指尖慢慢刺了进去。
只要挖了哥哥的灵核……他就会听话了罢。再也不会这般顽固执拗,再也不会这般让自己伤心难过。
司明绪只感到胸口一阵尖锐的剧痛。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他的本源。他痛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只听一声清越的绵长啼鸣,悬浮在半空中的九命幡之上,一只巨大无比的火鸟腾空而起!全身浴火,烈焰逼人!
司明鄢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神鸟毕方展开熊熊燃烧的双翅,从半空俯冲而下!灼人热浪扑面而来!
他猛然将兄长往旁边一推,自己则向后纵跃数丈,险险躲过了那迎面而来的九天神火!
司明绪重重喘息了两口,随即伸手一召——那面九命幡回到了手中。他扶着那漆黑的旗幡,口中清斥一声。神鸟毕方盘旋一圈,回到了他的身边。
司明绪虚虚摸了摸毕方燃烧的翅膀:“好孩子。”
……
李凉萧一个仰身,险险躲过陆轻云锋锐的扇缘。只听一声轻微的“嗤”,他的发带已被割断,满头黑发披散下来。
他猛然旋身挥剑,陆轻云铁扇脱手,霜雪的剑尖堪堪停在对方的喉头,一点血珠渗了出来。
李凉萧咬了咬牙,收剑之后又是一个反手横掠,击退不知何处袭来的一枚毒刺。
此时,塔里数百名修士已全然失了神智。
有人痴痴傻笑,有人咆哮狂吼,有人放声大哭,有人喃喃自语……而更多的人用尽全力攻击着彼此,犹如疯兽一般。
李凉萧方才也中了幻境,只是他心胸豁达,几乎没有执念,片刻便清醒过来。谁料醒来之后,原本精致无比的湖上水榭,已经变成了一处封闭的屠宰场。
他一边躲避着四面袭击,一边御剑在塔内绕了一周。他试尽了各种方法,也打不开任何一扇门或窗户,墙壁更是固若金汤,难以撼动。
此时,李凉萧的心中已有了底。这尊佛塔,多半便是传说中执掌因果的神级法器——七苦塔。司明鄢下得一盘好棋,竟以这荒唐的双修大典为借口,将他想要杀的人,尽数聚而歼之。
肖衡悬浮在塔的中央,低垂着头,双眼紧闭。
他脖颈上墨金色的细小鳞片已不再往上蔓延,脸色全然放松下来,嘴角甚至带了一点温柔笑意,似乎身处某种美梦之中。
李凉萧叹了一声,御剑到了肖衡身前,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肖衡!肖衡!你他娘的倒是醒醒啊!这里面的人都疯了!”
……
“好吵,烦死了。”肖衡嘟哝道。
他心中一阵烦躁,忍不住又翻了个身,试图把脑袋完全埋进那人怀里。那修长的手指逐渐从发间滑落到自己脸上,指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这一刻,他觉得很幸福。
渐渐地,似乎有什么不对。
肖衡疑惑道:“你的手指……怎么这么凉?”
身上的人没有回答他。有什么粘稠的温热液体,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肖衡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那人垂眸看着他,眼神悲伤得近乎心碎。而自己的手中,是一柄漆黑的长剑,锋利的剑身深深没入了那人胸口,大片血迹在雪白的衣襟上蔓延开来。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肖衡僵硬地慢慢爬了起来。身下细腻柔软的沙滩,远处蔚蓝深邃的大海,以及漫天璀璨的星子,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他们身处一片绝望的茫茫雪原。铅灰色的暗沉苍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苍茫白色……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人的声音甚至十分平静,只是声音又轻又哑,几乎听不清:“阿衡,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的。”
肖衡木然地摇着头:“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想把那柄墨色长剑□□,可又不敢拔。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可是不管他如何拒绝,如何挣扎,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慢慢涣散了,眼帘轻轻垂了下去。
“不,不,不……”肖衡疯了一般狠狠吻着他,口中全是温热的鲜血。
在这几乎让人发狂的绝望中,仿佛天晕地旋一般,身边的雪原消失了,口中的血腥味也消失了。
屋里十分幽暗,床铺柔软温暖。那人趴伏在自己身下,动情地喘息着,羞涩地迎合着,热情得让他几乎不敢相信。
他难以自控而急躁粗鲁的动作或许弄疼了对方,那人拧起了眉毛,却强自忍耐着,甚至回过头来,似乎想与他亲吻。
肖衡着魔一般低下头去,吻上了那淡粉色的唇瓣。对方湿软的舌尖与自己纠缠着,把什么东西推进了自己的喉咙。
他愣了愣,一时间几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过了许久,他心中慢慢一片冰凉:“你对我……下了药?”
那人轻轻推开他:“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极度的失望痛楚之后,被欺骗的狂怒情绪瞬间涌了上来。那人对自己下了药……他想走,他想离开自己。
肖衡死死抓着对方的手腕,指关节几乎泛白……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可是他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狂吼着需要宣泄,胸腹之间灼烧一般剧痛不已……他知道,自己的模样变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连瞳孔也微微缩紧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惊恐拒绝的目光撕成了碎片,落了一地泥泞不堪的血肉。
我是个怪物。
你觉得我很恶心,对不对?
你想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了,对不对?
肖衡紧紧咬着牙关,脑子被沸腾尖锐的情绪烧得滚烫。
他是我的……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强迫他……他在哭……可是他要走了……他骗了我……他根本不喜欢我……他拒绝了我……他不守信约……我恨透了他……我想看他笑……
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狠狠拧在了一起,痛苦得几乎想蜷缩起来。他想毁灭那人,他想救赎那人,他想爱抚那人,他想杀了那人……
忽然,肖衡猛地颤了一下。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及了他的本源。不……那不是他的本源,而是他曾经拥有过的,却毫不犹豫地给了那人的……东西。
他的灵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