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有一瞬间的怔忪,根本没反应过来,他的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几乎没有一丝生气,甚至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锦瑟没有动弹,他一动不动的看了她许久,才慢慢转回了头,一步步往外头走去。
除了安静到诡异,旁的没有一丝异样,甚至还关上了门。
锦瑟顿滞了许久,才真正意识到陶铈为何这般恐惧,沈甫亭的眼神实在太过可怕,根本不像一个人该有的,便是连她都也有些受之不住。
昨夜还百般亲近的人,突然便这样冷漠,又怎能接受得了?
待锦瑟稍微缓过神来,沈甫亭早已走得没了影,她连忙掀开了薄被,随意施法,衣裳便齐齐整整变到了身上。
她快步上前打开房门,一出门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千年老树妖,他神情惊惧非常,连话都说不利索,“姑……姑娘,你那相公是怎么回事,那模样瞧着实在瘆得慌,你们二人莫不是吵架了?”他说着便看见了锦瑟脖颈上遮不住的红痕,一看就是受虐极深,这一整夜里恐怕是没舒坦过。
一时也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害怕,这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相,瞧着表面沉稳端正的,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
锦瑟几步下楼,却已然不见沈甫亭的踪影,甚至摸不到他的一丝气息,她面色一阴,拉过一旁颤颤巍巍的老树妖,“他人去了何处?”
“小……小的也不知晓,小的刚头上来,想要问问你们早间吃什么,正巧碰到了你家相公,那眼神吓得小的当即变成了树桩,哪还敢跟上去,看他去哪儿呀?!”
老树妖吓的险些现出原形,这两夫妻难怪凑到一块去,一个两个瞧着都不是省油的灯。
锦瑟闻言心烦意乱,当即出了客栈,去外头一通寻找,皆是找不到人影,回了妖宫也是无迹可寻。
匹相、匹献二人更是不知其的去向,得知沈甫亭这般快又没了意识,一时阵脚大乱,可此事又不可声张,三人只能各分东西去找。
锦瑟漫无目的寻了一夜,天光都已然大亮,实在没了法子,又回了客栈。
客栈空空荡荡没有人,老树妖不知躲到了哪儿去,早间连妖鸟都还没起,里头安静的有些诡异。
锦瑟上了木梯,走到房门前,便感觉到了沈甫亭的气息。
她微微一顿,颇为不想看见那样的沈甫亭,站了半晌,才慢慢推开了门,果然见沈甫亭就坐在里头。
他已经没了昨日那般眼神,听见动静抬眼看来,眼中神情一片清明,看着她的时候还带着笑模样。
锦瑟不知怎么的,心中有些委屈,他往日从来没有用过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如今反差太过强烈,即便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也还是不开心。
沈甫亭起身往她这处走来,拉过她的手,“一大早去了哪里,也不与我说一声。”
他想来是又忘了干净,这样下去,时日长久他还没来得及发现,意识就已经被蚕食的差不多了。
锦瑟闻言有一瞬间的静默,心中极沉,“我瞧着下头有买甜糕,见你还睡着,便自己下去瞧一瞧。”
沈甫亭伸手轻轻捏了捏她软嫩嫩的小脸,话间带着几分宠溺的责备,“你如今胃口不好,还吃这些甜腻的,往后若是什么都不吃,可就一点甜食都不许你碰了。”
若是往日她听了,必然是要闹脾气的,可现下心事太重,便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反驳什么。
沈甫亭心思何其敏锐,又怎么察觉不到她的情绪,可她不愿意说,他自然也猜不出来具体,一时间便也放在了心上,过后多做观察,“饿了罢,我们先回去用膳,外头的厨子你必然吃不惯。”
沈甫亭说着转身往回走去,却发现挂在衣架上的衣衫已经穿在了自己身上,他脚下一顿,竟是想不起来这衣衫什么时候穿起来的。
锦瑟见他顿在原地,上前搂住他的胳膊,“走罢,我已经好生累了,下去的时候顺道买点甜糕,给小妖怪们吃。”
这可真是蛇打七寸,掐得准。
这句话当即便转移了醋缸的思绪,本来就是个爱喝醋的,那些个小妖怪在他眼中是做什么都不对,如今锦瑟心中还这般记挂着,出来散心还要给他们带点甜糕,心中哪能不起波澜?
“小妖怪牙齿不好,总吃甜的,会掉牙,不必带了。”他话间冷冷,一派严肃说道。
如今若不是现下这个情况,锦瑟恐怕早早就笑出声来了,可惜她心头莫名很沉,她总会想,是不是再过几日,这样贴心的玩意儿就不会存在了?
她想着便有些提不起劲,可并不意味着她要帮他,他们如今这样的敌对之势,她没有害他已然是仁至义尽,若是再帮他,那可是连她自己都要嘲笑自己。
二人一道回了妖宫,匹相、匹献见了沈甫亭回来,满眼的焦急无法掩饰。
锦瑟当即使了一个眼色,二人才稍有收敛,却还是被沈甫亭瞧见了。
“你们二人匆匆忙忙做什么?”
匹相二人被问的神情慌张,显然是没有在沈甫亭面前撒谎的胆子,这一问便快要露了马脚。
锦瑟当即笑盈盈道:“我想让他们二人给我搜集五颜六色的小妖怪,想来是还没有搜集到,见了我便心虚了。”
“是,属下等并未找到娘娘想要的小妖怪,心中颇为惭愧。”二人当即应声,一脸没找到小妖怪的心虚之感,看起来倒是极为贴切现下这个情形。
沈甫亭闻言不疑有他,锦瑟确实时常使唤人给她收集小妖怪,便也由着他们去了。
匹相、匹献心惊肉跳正欲退下,沈甫亭忽而又开口肃然道:“等等。”
二人的脚猛地顿在原地,冒了一层冷汗,看起来越发紧张,面色都有些白了。
锦瑟微微一默,黛眉微蹙。
沈甫亭视线扫过他们,似乎没有看见他们的慌张,只是开口平静吩咐道:“挑几只母的。”
二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当即应声退下,“属下明白。”
锦瑟见状放下了心,原以为沈甫亭并没有起疑,可终究是想的太多,这般敏锐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们的变化?
沈甫亭进了殿中,平静的在桌案旁坐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自从知道她胃口不济之后,殿中甜腻的果茶一律撤掉,特地上了些味道清淡的清茶。
日头高高照下,光线透过琉璃窗子照射进来,映的宫殿里头色彩斑斓,如同幻镜一般。
几只小妖怪窝在几处角落睡得头扁,打眼瞧见沈甫亭,吓得悄咪咪躲了起来,殿另一头的长门大开着,外头是一片护栏,连接着水天一色,日头照在沈甫亭的身上极为和煦温暖,身姿如玉,清隽干净。
锦瑟有一瞬间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甫亭倒好茶,抬眼看来,“过来。”
锦瑟心中一提,默了一默,终究还是走到他面前站定,若无其事问道:“怎么了?”
沈甫亭拉着她坐在他腿上,端起桌案上的茶盏,递到她唇旁,“早上起来都没有喝水,不知道渴吗?”
锦瑟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是口干,本来那样折腾了一夜,她必然是要喝水的,只是昨日太过急切,便忘了这件事,又加之奔波劳碌了一整日,现下连唇瓣都干了,自然是渴坏了。
锦瑟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喝着杯盏中的茶水,那喝水的细微声响听在耳里很是乖巧。
沈甫亭看着她像只小奶猫般一点点乖乖喝水,眼里的笑便是藏也藏不住。
“不要了。”锦瑟喝完两杯便摇了摇头,很是疲倦。
沈甫亭伸手撩过她微微垂落在耳旁的发,抱着软绵绵的颇有些心疼,“累了就去睡一觉罢,昨日都是我不好,没怎么让你休息。”
这话本是惹人羞恼的,可是过了一夜,锦瑟便也淡了些许。
锦瑟搂着他的窄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木清香,有些不愿意起身,可呆着他身旁虽然舒服,心中却是憋屈,她竟然为了一个夺自己江山的人而难受,实在有种被牢牢掌控住的不甘之感!
锦瑟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越发心烦意乱,抬眼神情复杂看了他一眼,“我去睡了。”
沈甫亭闻言温和一笑,“好。”
锦瑟这才起身往那殿里走去。
直到人消失在视线中,沈甫亭面上的笑才慢慢落下,想起刚头,只觉三人有事瞒着他,且还是大事。
他眉间微敛,抬手沏了一杯茶,就着锦瑟喝过的茶盏浅酌,可惜味道太淡了,不如酒来的有滋味。
他随意喝了一口正欲起身,却见自己衣袖内侧上沾染了些许东西,细看之下是泥土……
可他根本没有接触过土,怎么可能会沾上?
他看了许久,终究是想不起来,玉面微惑,这些日子他的记忆一直有些模糊,总记不清一些寻常细节,甚至时常出神,回过神来也记不得自己想了什么。
他思绪有些乱,忽而脑中闪过一丝念头,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眼眸微微一颤,不由慢慢张开了手,掌心的黑色纹路已经消失不见很久,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邪气已经完全消失,不再威胁于他;二是邪气已经完全化于他体内,与他同生……
他可以不在九重天,也照样把握着命门,天界妖界没有能与他匹敌的敌手,他是天,没有人能翻出天……
但如果这个人是他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