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走吧。”刘瞎子不想再多说,转回身,手中竹竿四处点地,摸索着向药铺的方向走去。
曲氏大长老望着刘瞎子佝偻的背影,狠狠地咬牙,却不敢造次,纠结一阵,冲手下的狐兵挥挥手,健全的狐兵架着伤残的狐兵,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瞎子,真看不出来,你原来是个高手。”花一村见危险解除,奔过来,搂住刘瞎子的肩膀,又是感激,又是仰慕。
“管好自己的裤裆吧。”刘瞎子说道:“照你这般玩法,活不过三五年,就会被人活活打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花一村大大咧咧地说道:“只是,曲游苫的老婆实在是诱人。我见到她,便把持不住自己。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刘瞎子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清晨,陈景元吃过早饭,来到自家的药铺,刚刚走到门口,便发现了许多的异样之处。药铺门前的街道上,多了几块模糊不清的血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陈景元发现了一只残缺的狐狸前腿。
陈景元进了药铺,将花一村唤到近前,询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开始时,花一村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架不住陈景元再三地追问,这才含含糊糊,避重就轻,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个大概。
陈景元听完,大骇,良久不语,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花一村的双眼,把个花一村瞅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最终,实在是按耐不住,开口说道:“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陈景元怒道:“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花一村双手一摊,摆了个无所谓的姿势,开口说道:“曲游苫剥夺了我的族长职位,将我赶出胭脂林。我睡他的老婆,让他脸上蒙羞,这样一来,我们两个也算扯平了。”
“……”陈景元一时无语。
“可惜了,那个祝家妹子——屁股又大又圆。老汉推车的首选。”花一村一声叹息,开口说道:“现在这个时候,曲游苫应该已经把她处死了。”
“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你驱逐。”陈景元双手叉腰,一脸纠结地说道:“把你留在店里,早晚是个祸害。”
“你现在把我赶出去。我活不过十二个时辰。”花一村神色黯然地说道:“曲游苫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陈景元不语,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去后堂干活。
花一村大喜,谢过陈景元,一溜烟地跑去了后堂,开始卖力气的搬运装满药材的麻袋。
陈景元呆坐了一阵,一声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搬了一只小板凳,走到药铺的外面,刘瞎子手里捧着一只茶碗,正在晒太阳,品茶。
陈景元在他的身边坐下。刘瞎子递过一只茶碗,给碗中倒了多半碗茶。开口说道:“贵人来得正好,茶水的火候刚刚好。”
陈景元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茶,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你到底是谁?来我的身边,真实目的为了什么?”
“贵人,何出此言?”刘瞎子笑吟吟地问道。
“花一村那个狗贼,他去睡曲游苫的老婆,天性也罢,报仇也罢。我能看明白他的动机。”陈景元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至于先生您……我不明白你来我身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今日,您若是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休怪陈景元无礼,我这间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神,还是请您高升一步,去别的地方栖身。”
“瞎子做了什么?让贵人如此的动怒?”刘瞎子仍旧是不慌不忙。
“你才来了一夜,与那花一村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你为何替他出头,伤了胭脂林的狐兵。”陈景元说道:“过几日,您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我这个冤大头,面对胭脂林的上万狐妖。这笔恩怨,要记在我陈景元的头上。”
“贵人多虑了。”刘瞎子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一次来阳间,我要带呆上三年五载,才会回去。这段时间,若是有人上门寻仇。刘半目一人担当,不会连累贵人的。”
“三年五载?”陈景元好奇地问道:“我听那蒋判说得清楚,让你做我们之间的联络官,以你之见,叶不念的事情,要拖个三五年,才能解决吗?”
“我的顶头上司是一殿秦广王蒋,那个蒋判只能算是我的同僚,他只比我高半级,对我没有直接的管辖权。”刘瞎子说道:“一般情况下,没有特别棘手的问题,他们是不会派我来阳间的。”
“为何?”陈景元问道。
“因为,我讨要的报酬比较高。”刘瞎子说道:“每做成一件事,我要还阳三到五年。这个条件其实有些违反六道轮回之规,一旦被人检举,他们是要吃官司的。”
“那,你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陈景元一头雾水。
刘瞎子说道:“这个,不好说,一般情况,我在阴间昏睡三五年,遇到情况,我便到阳间行走三五年。”
“你帮阴司做事,能得到什么?”陈景元还是不理解:“你来阳间是不是有留恋的人,或者留恋的事情?”
刘瞎子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生活了。”说着,用手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又晃了晃手中的茶碗。
“你来阳间,就为了晒太阳,喝茶水?”陈景元满腹狐疑地问道。
“一个人三十岁的时候,脑子里寻思地都是如何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整日里不得片刻清闲。”刘瞎子不慌不忙地说道:“到了四十岁,心态开始发生变化,远离从前的人,从前的事,喜欢一个人呆着,摆弄些花鸟鱼虫,做一些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事情。追求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到了五十岁,人生再一次发生改变,明白这辈子,来人间的意义是什么。心之所至,还是希望给人间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过程很重要,结果是什么样,其实不重要。为何呢,这世上所有的事,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明白了这一点,也就释然了,拿出好光阴,好好体验人间的美好。”
“前辈的境界,晚辈不能理解。”陈景元淡淡地说道。
刘瞎子缓缓地说道:“秦朝宰相李斯,在他年轻当小吏时,有一次,看到厕所里觅食的老鼠,遇人或狗到厕所来,它们都赶快逃走;但在米仓看到的老鼠,一只只吃得又大又肥,悠哉游哉地在米堆中嬉戏穿梭,没有人或狗带来的威胁和惊恐。
于是,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样,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这是‘硕鼠之志’典故的由来。
后来,李斯做了大秦的宰相,为秦做了许多的事情。可是,也卷入了赵高篡改传位诏书的风波之中。
李斯的结局你也知道,被腰折在菜市口。临行刑前,他与二儿子说:我想和你再牵着黄犬,到上蔡东门追逐狡兔,还能这样吗?
于是父子相哭,终于被灭三族。这是‘黄犬叹’典故的由来。”
“前辈想要表达的意思。晚辈似懂非懂。”陈景元说道。
刘瞎子一声叹息,开口说道:“贵人,你可知道,我这一双眼睛,是如何瞎的吗?”
“哦。”陈景元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刘瞎子愿意与他讲自己的往事,开口说道:“前辈的隐私,不说也罢。”
刘瞎子微微一笑,开口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碍事的。”
“那……前辈请讲吧。”陈景元说道。
刘瞎子又给陈景元的茶杯里续了些茶,翻着白眼,缓缓说道:“我十八岁之前,一直跟着师父在山上学艺。到了十八岁生日这一年,师父把我唤到身前,对我说道: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小子,实在是太能吃了。为师养不起你了,下山寻你师兄去吧。让他赏你一口饭吃。
我的师兄名叫李望月,大我五岁,三年前,他已经艺满离山,在省城的一间大镖局做了一名镖师,因为武艺高强,很受镖局掌柜的赏识。
我拿着师父赠我的一两银子,下山,去寻师兄。
师兄见到我,十分的高兴,将我引荐给镖局的掌柜。那个掌柜的看在师兄的面上,给了我一个差事。一个月下来,能有一两银子的月俸,我很开心。
镖局里的一般镖师,每一场出门,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月半年。十分地辛苦。可是师兄不一样,他很少出远门,平日里无所事事,十分的清闲。偶尔,他会在黑夜里忽然地消失。第二天,一身疲惫地回到镖局,躺在床上,昏睡好几日。有时候,衣服上会沾些血迹。
师兄睡醒之后,就会带我下馆子,吃顿好的,然后,去澡堂子,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找个上年纪的老师傅,帮我搓澡,搓盐,按摩,修脚。
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师兄便带着我去青楼,找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陪我过夜。我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那个地方,紧张得要死,慌乱中,没忙碌几下,就把事情办完了。
那个姑娘笑个不停,找来青楼的老鸨,耳语几句之后,那个老鸨包了一个红包给我。
从青楼出来,师兄搂着我的肩膀,对我说道:师弟,你知道这世上最舒坦的事是什么?
我红着脸,说不知道。
师兄说道:你记得,这个世上,最舒坦的事,就是人伺候人。
我听了师兄的话,寻思一阵,认为师兄的话,十分有理。
师兄接着说,若是想让别人伺候你,你的兜里必须有钱。师弟,你一个月赚一两银子。你可知道,我一个月赚多少钱?
我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师兄见左右无人,对我说道:我一个月少得时候,赚二十两银子,多的时候,赚五十两银子。
我咂舌道:怎么赚这么多钱?
师兄说,首先,你要得到掌柜的赏识。
我问:师兄,你是如何得到掌柜的赏识的?
师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在省城中,从前还有一家镖局,是咱们这家镖局的最大对头。咱们掌柜的总是喝多了就破口大骂。有一天夜里,我潜入那个镖局掌柜的家中,割了他的头颅。作为礼物,送给了咱们掌柜的。掌柜的开始时,很是惊恐,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案子并没有东窗事发。掌柜的开始赏识我的实力。
我说:师兄,师父教咱们师兄弟武艺,是希望咱们走正路的。
师兄对我说道:这个世上,分小善和大善。小善就是一般人理解的公序良俗,大善却不是那样容易做到。蒙古人统治中原的时候,生灵涂炭,明太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建立大明朝的过程中,杀人无数。可是一统江山之后,天下安定,万民敬仰。这,便是大善。
那个时候,我觉得师兄的话,十分地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