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安望了一眼曲阳,没有理他,而是转回身,对着身边的一众百姓说道:“各位,走过路过的父老乡亲,你们给我评评理,一个月前,我将两个染病的表弟送到这家静安堂,就是这位曲大夫,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一定会把我两个表弟的病治好。可是,这都过去这么久,我两个表弟的病,非但没有治好,反而更加严重了,原来还能穿鞋下地行走,你们瞧瞧现在,已经昏迷不醒,病入膏肓了。你们说,这样的黑店,该不该给他砸了?”
一众百姓听了丁安的话,群情激愤,纷纷振臂高呼:“给他砸了,给他砸了。”
“诸位,听我一言。”曲阳陪着笑脸,冲着人群作了个揖,待人群安静下来,这才缓缓说道:“这个公子方才所说,一个月前,将两位表弟送到我的静安堂医治,大家都是望舒县本乡本土的人士,大家回想一下,我的这间店铺,开张了多久,一个月前,有没有这家静安堂?”
人群中有人听了曲阳的话,思考过后,开口说道:“对啊,这间静安堂,开业不过半个月,一个月前,这间店铺是闲置的。”
听见这番话,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丁安,等待他的解释。
丁安一脸的尴尬,寻思了一阵,这才开口说道:“这几日,我心中焦虑不安,担心两个表弟的病情,全然记错了时间,不是一个月前,应该是半个月前,就在这间静安堂开业的第一天,我将两个表弟送过来的。”
“对啊,这样说,就没有漏洞了。”曲阳笑眯眯地望着丁安。
丁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开口说道:“虽然,时间记错了。可是,诸位上眼,你们看我两个表弟,昏迷不醒,行将就木。我的另一个表弟,上门找他评理,被他出阴招,打倒在地,现在还躺在静安堂的地面之上。”丁安指着地上昏迷的打手说道:“大家说一说,这家店铺,是不是黑店?该不该砸了?”
众人向店铺里面张望,瞧见担架上的两个人,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又瞧见倒在地上的彪形大汉鼻青脸肿,嘴角流血,纷纷七嘴八舌:“这个大夫是庸医吧!”
“两个人看样子活不过三两天了。”
“这样的大夫就应该送到官府,判他个斩立决。”
曲阳不语,转回身,进了店铺,给担架上的两个人诊脉,他担心丁安已经将两个人暗中杀害了,若是抬两个死人来静安堂,自己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回来。
一诊脉,两个人的脉搏虽然微弱,但是跳得四平八稳,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他再一次走到店门口,笑眯眯地说道:“诸位,你们有所不知,不同的病,有不同的医法,不同的病患,有不同的痊愈方法。这两个病患,你们瞧着看似行将就木,实则不然。诸位今日立在这里,瞧我用一柱香的工夫,就可以让两个人苏醒过来,病好如初。”
“真的,假的?”众人纷纷不信。
曲阳又对丁安说道:“丁先生,若是,今日我医好了你的两位表弟,你欠我的半个月的诊金,是不是该付一下了。”
丁安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今日,若是你医好了我的两位表弟,诊金一文不少得付给你。你说说,多少钱?”
“十两银子。”曲阳说道。
“十两银子,这么贵!”丁安咂舌道:“诸位听一听,半个月,跟我要十两银子,这一家是不是黑店?”
众人面面相觑,人群中有人说道:“十两银子,其实不算贵,去年,我得了头疾,在西城的回春堂住了十天,那个大夫要了我六两银子。大前年,我儿子得了肠炎,也是在回春堂,十四副草药,要了我四两银子,你这两个表弟,看样子病的不轻,半个月,这位大夫收你十两银子,不算贵。”
众人本来就是看热闹,没有动脑子思考的打算,听这个人一说,纷纷响应道:“就是嘛,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十两银子,其实不贵。”
丁安听众人这么一说,登时没词,只好指着曲阳的鼻子说道:“好好好,只要治好他俩的病,十两银子,一文钱也不会少。”
“好嘞。”曲阳对着一众百姓再一次鞠躬,行礼,开口说道:“诸位看官,给我做个见证。”
众人都说:“放心吧,你若治好了这两个人,我们帮着你要银子,你若治不好这两个人,我们帮着他砸店。”
曲阳回到店内,丁安及一众看热闹的百姓紧随其后,纷纷挤进了静安堂,一座小小的诊堂竟然站了六七十人。
曲阳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鹿皮卷轴,打开,平摊在桌面之上,众人定睛一瞧,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十六根银针。
曲阳伸出双指,捏起一根中号的银针,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针尖的部位轻轻一弹,银质的针体登时抖个不停。
“好久不用这套家伙了,手法都生疏了。”曲阳说着,猛的往桌面上一扎,用力一捻,那只银针竟然穿透了实木的桌面。只露着针尾留在桌面之上。
众人哗然,纷纷称赞道:“这个大夫,有真本事。”
曲阳对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取出十九根银针,攥在手中,两个担架上的人,各自挨了九针,手中还剩一根银针,曲阳顺手插在了那个被打昏在地的打手的穴位之上。
那个打手“嗷”的一声,登时清醒过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瞧见丁安,刚要说话。丁安瞪了他一眼。吓得打手赶忙低下了头。
曲阳拔下打手身上的银针,对一旁的曲游拓说道:“拓儿,你过来。”
“爹爹,有何吩咐?”曲游拓走到曲阳的身边。
曲阳在儿子的耳边,低声说道:“熬两碗巴豆大黄汤,送给这两位纵火犯,把握好分寸,让他们长个记性就行。”
“遵命,爹爹。”曲游拓抿着嘴笑,一溜烟地跑进了后堂,片刻之后,端着一只托盘,回到前堂,托盘上摆放着两碗中药。
曲阳跟众人解释道:“这个药,可是大有来头,出自东汉医圣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名叫二物备急汤,一碗汤下去,诸位看它的效果。”
说罢,吩咐曲游拓撬开两个人的牙关,将中药灌了进去。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昏迷不醒的二人,曲阳借此机会,偷偷地从腰间摸出锁魂的葫芦,打开盖子,放出了两个人的一魂二魄。魂魄飘飘忽忽,回到了两个人的躯体之内。
两个人的肚子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响动,之后,开始不停的放屁,片刻之后,两个人同时从担架上跳了起来,一个捂着肚子,另一个捂着屁股,嘴里不住地说道:“我要拉屎,我要上茅厕。”说罢,两个人撞开人群,冲出了静安堂,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寻觅茅厕去了。
看热闹的众人都看呆了,良久,一个人才回过神来,对着曲阳挑起大拇指,称赞道:“方才还昏迷不醒的两个人,被您九根银针,一碗药汤就治好了,不但能走,还能跑,不但能跑,跑得比兔子还快。您不是神医,这个世上再无人敢称神医了。”
曲阳不住地摆手,笑眯眯地说道:“您错爱了,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这个时候,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丁安,纷纷挤兑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钱吧,十两银子,一文钱也不能少,不然的话,扭送你到官府。”
丁安的脸变成了酱紫色,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曲阳,回过头,对一众手下说道:“大家把身上带得钱都拿出来,给曲大夫凑诊金。”
一众打手面面相觑,十分不情愿地从自己的口袋里往外拿钱,丁安也将自己的口袋翻了一个遍,最终,只凑了七八两银子,一个打手用手捧着,送到曲阳的面前,一脸无辜地说道:“大夫,只有这么多了。您看……”
围观百姓见此情景,七嘴八舌说道:“原来你们今日来静安堂,只是为了给曲大夫捣乱,并不是真心为了给病人治病,不然的话,诊金都没有带够。”
“把这些人押在店中,放一个人回家去拿钱,钱凑不齐,谁也别想离开。”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曲阳对着一众百姓,躬身施礼,和颜悦色地说道:“做大夫的,救死扶伤乃是天性,方才大家也看到了,那两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在我的医治下,已经痊愈了,我的努力,也就得到了回报,至于诊金,有多少,就给多少,量力而行即可。不能说,没钱就不给看病了,对不对?”说罢,收下了打手送上的一捧散碎银子。
“曲大夫不但医术高明,难能可贵得是,品格高尚。佩服,佩服。”众人纷纷挑大拇指称赞。
曲阳又说:“我这个人,将钱财看得很淡,能用养家糊口即可,从来不指望着靠着医术,大富大贵。因此,我对大家说,从今以后,诸位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来到这间静安堂瞧病,诊金、开方子全部免费,大家不想在静安堂抓药,随便您去哪里,若是信得过曲某,在静安堂抓药,九折优惠,原本想着六折、七折的优惠,但是害怕被望舒县城的同行孤立,不好做人。不过大家可以放心,作为补偿,可以替大家免费熬药。不管你的药是不是从静安堂抓的,拿到这里来,就是对我曲某人的信任,我必定给您熬好了,送到家里去。”
众人听罢,不住地欢呼,鼓掌,纷纷说道:“曲大夫是做大事的人。做事情真大气。”
丁安汇集了一群百姓,原本想着当众羞辱曲阳,砸了静安堂的招牌,谁知道,反而被他借此机会,打了一次免费的广告。暗自生闷气,却也无可奈何,最终带着一众手下,悻悻离开。
待店里的百姓全部散去之后,曲阳坐在太师椅上,将儿子唤到身前,开口问道:“拓儿,你来说说,今日之事,你有什么领悟嘛?”
曲游拓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危机危机,每一次危险中都蕴藏着机遇。”
“不错。”曲阳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别的感悟吗?”
曲游拓侧着头,想了一阵,开口说道:“孩儿想不出来了。”
曲阳说道:“拓儿,你记住为父一句话,越是在公众的面前,越要懂得示弱的力量。人啊,本质上说,都是被感情左右的动物,即使是再明辨是非的人,也摆脱不了私心杂念的影响。在人群的面前,懂得示弱,可以让那些做评判的人,有种居高临下的错觉,你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投桃报李,他自然懂得用自己手中的审判权,来帮你打压对手。你明白吗?”
“孩儿记下了。”曲游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饭桌之上,曲阳调侃赵半衣:“师弟,你真的做过丐帮副帮主吗?”
“丐帮副帮主又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职位,为何要欺骗你?”赵半衣端着饭碗,蹲在椅子上,满嘴米饭地说道。
“既然师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为何来到静安堂大半个月了,也不见你有所作为?”曲阳继续挤兑道。
赵半衣鼻子“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曲阳说道:“师弟,明天你去一趟丐帮总舵,把望舒县的那些乞丐召集起来,编一段数来宝,快板书什么的,宣传一下咱们的静安堂,扩大一下影响力,免得被城隍庙的人找上门来欺负咱们。”
赵半衣趁着曲阳滔滔不绝的时候,将饭桌上的所有鱼肉都夹到了自己的碗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你那个套路太俗了,不管用的。从明日开始,师弟给你露一手,保证静安堂的人气,蹭蹭地往上涨。”
“真的假的。”曲阳一脸的不信。
第二日清晨,赵半衣早早起床,出门去了一趟早市,买了五斤上好的五花肉,带回静安堂,清水洗干净,切成一寸见方的肉块。在静安堂的店门口,用砖头盘了一个简易灶台,放上一口大铁锅,填好劈柴,小火慢炖,开始“咕嘟咕嘟”地炖五花肉,也不知他往锅里塞了什么材料,一个时辰之后,半条街都飘散着一股奇异的肉香味。
赵半衣蹲在店门口,左手拿着一把破扇子,小心翼翼地煽火,右手拿一只大铁勺,在锅中不停地搅来搅去,用大铁勺从滚烫的锅底舀起一勺浓汤,浇在晶莹剔透的五花肉上。
曲阳坐在诊堂之中,浓郁的肉香飘到他的鼻子,老狐狸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感慨道:“真香啊!”
不多时,静安堂的门口,汇集了一大群六七岁的孩儿,这些孩子吮吸着手指,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铁锅中的五花肉,其中一个孩子,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脚面,都没察觉。
再到后来,一些四处闲逛的无业游民,上街买菜的家庭主妇也驻足在静安堂的门前,一个中年女人好奇地问道:“你这炖肉的锅里放了什么,真香啊!”
赵半衣笑而不语,往锅里丢了两个卤蛋,等了一阵,从袖中摸出了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青椒,一捏两半,手里托着半只青椒,用筷子从铁锅中夹起一口五花肉,一只卤蛋,塞进青椒之中,送到嘴边,一口咬了下去,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赵半衣一脸陶醉地说道:“真香啊!”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见此情景,再也按耐不住,“哇”得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赵半衣眼前着静安堂的门前围了二三十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小时候家里穷,在一个亲戚家吃饭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被安排在好位置,而我,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在我的面前,只有两盘青菜,想吃肉的话,要站起来,踮着脚去够。那个亲戚是个势利眼,对有钱有势的极其恭维,而我爹爹那时穷困潦倒,还欠着别人几百文钱。亲戚在饭桌上基本不和我爹爹说话,轮到他起身敬酒的时候,独独跳过了我爹,我永远记得,我爹的脸涨得红红的。
我爹为了缓解尴尬,端起酒杯,敬那个亲戚,那个人望了我爹爹一眼,眼中写满了鄙视,就让我爹爹端着酒杯站在那里,说什么不肯喝了这杯酒。
那一年,我只有八岁,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就因为家里穷,连基本的尊严都没有。
我当时难受急了,愤怒地将筷子往桌上一砸,汤水四溅,同桌好几个人的碗都摔在了地上,我说,老子不吃了,我要回家。
那个亲戚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我,嘴里说道:没家教的东西。
我爹爹听那个亲戚这么说我,赶忙放下酒杯,指着我的鼻子说道:你做什么,赶紧把筷子拣起来,给你三大爷赔不是。
我说,赔个屁。说罢,我自己一个人,气冲冲地离开了那个人的家。一赌气,三十年都没有再登那一家人的门口。
各位,你们评评理,我这么做,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