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焦灼苍白的年轻人不见了,立于台上的,是一个气派静默的青年。他的年纪或许还轻,目光中却已有了上位者的神气,而那份神气中间或有锐意一闪,便如深海中有灯火乍现,随即归于凝寂。
胡可因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颔首,“长生堡,林皆醉。”
台下一片哗然,就连八风不动的斐七,眼神亦是为之一变。
岳海灯此刻已站了起来,他受的伤并不重,但确已是败了。长生堡少堡主苦笑着捡起了剑,从一侧下了台。众人皆未注意他,目光都投向台上二人,只听胡可因问道:“你也要来拿剑?”
林皆醉看向他,眼神幽深,“难道不是天下英雄皆可得之?”
胡可因冷笑道:“你方才用的失空斩乃是无形剑气,要一柄剑又有何用?”
林皆醉道:“燕九霄燕先生当年的雷霆剑气亦是无形剑气,不知阁下要龙文古剑又有何用?哦,难怪阁下前来夺剑,原来先祖的剑术到阁下这里已然失传了啊。”
这句话一出口,台下众人便都哈哈地笑了起来,但几个与林皆醉熟识之人都有些诧异,盖因他平素并非口角锋芒之人,怎的今日言辞这般锐利?胡可因听了,面上变色,道:“中原人原来不过争些口舌便宜。”
林皆醉唇角微微一挑:“那就动手罢。”说罢,他并没有如先前一般使出失空斩,而是展手抽出两把短剑,一剑指向胡可因咽喉,一剑自下而上,横削胡可因的锁子骨,这两剑出手极快,方位亦是十分刁钻,胡可因挥巨剑横挡,拦住他左手短剑,没想林皆醉右手短剑顺着那柄巨剑剑锋一抹而下,借着这股力道斩向胡可因踝骨,这一招来势奇突,胡可因亦是未曾想到,仓促下向右疾闪,虽然躲过短剑,到底有了几分狼狈。
来自北疆的狩猎者站直身体,仔细地看了一眼林皆醉,道:“原来你是邢猎的传人。”
林皆醉微一点头,“是。”
这些年来,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他与邢猎之间的关系。
当日里林皆醉与姜白虹在断浪岩一战时,林皆醉用的便是现下这套剑法。清明手记之中,虽然杂学武学均有记载,但终究还是武学为多,而武学之中,最为完整详实的其实并非失空斩,而是邢猎平素最常用的这一套剑法。
林皆醉学了失空斩,自然也练过这套剑法,只是失空斩是江湖中有名的出色武学,这一套剑法却是杀手所用的武功,阴狠毒辣,概不容情。在几次紧要关头,林皆醉都用过失空斩救急,却从未使过这套剑法。除了避讳长生堡之外,林皆醉内心深处,对这套剑法亦有几分忌惮。
再后来,他与姜白虹计议断浪岩之事,这一战虽是做戏,但面上至少也要过得去,若说用平时武功,那不用几招,他手里剑非飞出去不可;若用络绎针,一招毙敌,也不合适;林皆醉原想用失空斩,姜白虹却是知道他会这套剑法的,便道:“你干幺不用?”
林皆醉一怔,终道:“你说的是。”
那时他的心绪,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台下亦有人见过断浪岩一战,不由就道:“这套剑法当初在断浪岩我也见过,凭着这套剑法,小总管竟与姜白虹打成平手,可见厉害。”也有人道:“不都说小总管武功平常?”先前那人便冷笑道:“那可是邢猎的传人!”
旁人还想反驳,然而见了台上二人比试,一时间却也说不出话来。
胡可因与林皆醉剑势如风,展眼已斗了七八十招,乍一看来,难分上下。苏盏叹着气道:“小时候听师祖讲古,说邢猎曾与一名叫做燕然的戎族高手激斗一天一夜,未分胜负,倒和今天这样子相似。”
原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忙问:“那燕然可与燕九霄有关?”
苏盏摇头道:“不知道,戎族皇室都姓燕,想必有些关系吧。”
然而胡可因与当年的燕然武功相差仿佛,林皆醉虽学了邢猎的剑法,天赋却远不及后者。小总管自己亦是清楚,他能打到现在,虽有先声夺人的原因,但更重要的一点,当是胡可因也想好好看看这套剑法。
倘若是姓燕的戎族人,应当都会想看看邢猎当年用过的剑法。这,正是林皆醉使出这套剑法的原因之一。
眼见这套剑法即将施展完毕,林皆醉短剑忽地一转,竟换了截然不同的一招,这一招尽极绚烂,如百花缭乱,水银泻地,方才极尽阴狠的剑招一转为万花筒中天地,变化莫测之处令人目不暇接。可是这一招尽管美轮美奂,种种变化中却又似处处透着杀机,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世间还有这样的剑法。
胡可因也是一怔,面对这样的剑法他也绝不敢小觑,他双手持剑,连续斩向这一招中看似最厉害的三个变化杀招,然而剑风接触之后,他赫然发现这三处变化竟是全无劲力,林皆醉这一招看着厉害异常,原来竟是样子货!
他刚想到这里,罩门处忽然一阵冰冷,仿佛一根极细极利的钢针倏然打入,若是换在旁的地方,就是疼痛重伤,他内力深厚,终能忍受,罩门处却又不同,如胡可因这般高手,亦是单膝跪倒在地,一时动弹不得。
一个低低的,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白虹在哪里?”
方才在台上之时,胡可因对岳海灯道:“姜白虹在我手上。”岳海灯大吃一惊,就此落败。那一句话声音极低,旁人皆不知情,唯有林皆醉懂得唇语,当时便看了出来。
胡可因罩门被制,虽然难以起身,却还能抬头,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位小总管上台时的焦灼所为何来。他看向林皆醉,眼神冷漠凶狠,“我在北疆和他打过一场。”
林皆醉心中一震,姜白虹消失这许久,果然是去了北疆,却听胡可因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嘲笑的意味,“你说他是活着,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