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欢畅的笑声愈发大声,但她心里清楚这当中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这些都是虚情假意之徒,只知道阿谀奉承,趋炎附势。
这时,百官当中有人起身出列向慕昭提议道:“启奏陛下,下臣认为宴席光是品尝美酒与佳肴,欣赏乐曲与舞蹈还不够尽兴。”
慕昭挑眉,“不知何爱卿有甚么主意?”
司徒何冲道:“明日便要去围场狩猎,不如今晚就来一场箭术比试,胜利者可获得一定赏赐,这样不是更能激发士气。”
慕昭知道这何冲向来会出主意,便问道:“怎么个比法?”
司徒何冲微微一笑,道:“臣听闻塞外的匈奴人箭术剽悍,他们的单于伊维邪能在黑夜于马背上射灭香火,每发每中。”闻言,下座皆是一片哗然,官员之间互相啧啧称奇。
慕昭扫视下方,厉声道:“我堂堂□□男儿怎可输给匈奴毛子,有谁敢接受挑战!胜利者赏金百两,绢布千匹,良驹五十骑。”
此言一出,便立即有几位将军校尉站出来表示愿意接受挑战,这些武者平日精通骑马射箭,怎能输给那些野蛮的匈奴人,简直叫人笑话。
第五十七章:马背穿香
校场上置了三个大鼎,鼎中各插一柱清香。
然而这看起来似乎很容易的事做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已经有好几位将领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旁观战。一声马儿的长嘶,李校尉马上拉弓,马儿疾驰,如风一般的窜过,倏的一声,利箭射出,却与那点星火失之交臂,铁箭钉入大鼎后头的一棵杨树。
北面看台的首座上,慕昭用力拍了下腿,怫然不悦。李校尉败下阵来,灰头土脸地回了队列,队中大半将领已经尝试过了马上穿香,却无人连中三箭的,最好的也只连中了两箭,难道汉人真的就不如他匈奴毛子!?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中原皇帝与武将们还不沦为各族的笑柄。
“我看这回天子的颜面要被这群饭桶丢尽了。”曲无音斜倚着身体,玉指轻轻绕着颊边的乌发,悠悠叹道。
“呵呵,这本就是来刁钻人的,打仗又不用射香。”一旁的莫叔笑道。
曲无音瞄了苏九一眼,她不言不语正盯着对面发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东面看台上一名蓝衣公子正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眉眼含着温和的笑。曲无音撩开她一侧的白纱,慢慢凑到她耳旁,轻吐幽气,“你说你那情郎怎么样?”
苏九回头注视着他,心中七上八下,小声问道:“你想怎样?”
“不怎样。”曲无音眼波流转,媚态丛生,“原来他堂堂一个男人骑马射箭都不会,真是丢东朝男儿的脸。”苏九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扁嘴道:“那你会么?!你自己也不会又有甚么资格评论别人!?”
曲无音不屑地瞅了那三个大鼎一眼,眼中笑意愈深,侧头看着苏九,“要是爷会呢,苏姑娘怎么说?”
苏九转了转眼珠子,不怀好意的笑道:“那小的给大爷你烧百来只饺子,叫你吃成大胖子!以后凤凰都载不动你。”
曲无音被他逗笑,但碍于自己现在仙人的身份,只得把想笑的冲动压制住,清清嗓子调侃道:“你把大爷我喂得肥肥的,等你再逃跑的时候我便追不上了。”
被他触及心事,苏九咬唇不语又默然地看向前方。
下方,不知何时柳二少背负铁弓身形自若地朝校场走去。
“他…他行么?”
“笑话…”
“兔…兔儿爷…”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些甚至指手画脚。
曲无音眼中兴趣更浓,“你猜他能射中几箭?”
“一箭都射不中!”想到这人做了那么多恶事,且还是董贼的走狗,苏九没好气的诅咒道。
曲无音心有察觉到她对柳洲倾的敌意,但笑不语,转头俯瞰下方,柳二少已跃上枣红马,他嘴角微挑,狭长的双眸有些冷酷的意味,“他能射中两箭,第三箭却是无论如何也射不中的。”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苏九不由转头看他,心底有些好奇,“为什么?”
曲无音拢起云袖,神情专注,“只管看着吧。”见他讳莫如深,苏九努了努嘴不再理他。
柳洲倾长臂舒展,两指颇为熟稔的弹了弹弓弦,他的双眸融着夜色,深邃无光中却又似有火光要扑将出来,他气沉丹田,伸手搭弓,嘴里忽然迸出一声清啸,□□的马儿长嘶一声,马蹄飞踏。
只见马上那人动作敏捷如鸿雁凌波,脚勾铁搭,身子倒挂,铁弓铮的一声清响,一只长箭扑哧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鼎中的清香被射去一半,紧接着第二箭呼啸而出,第二支香火被扑灭,人群之中不由传来一阵喝彩声,然而就在第三箭,箭头飞过却从香火一尺开外擦过,□□跌落,人群一阵唏嘘。
“就说他不行…一个娈童!”
“竟有脸皮在这丢人…”
“这下好了…呵呵。”
人群中有几人掩嘴小声说道。
苏九张大嘴巴,果真是两箭,她不知道该说他厉害还是不厉害,因为刚才明明见那第三箭精准的朝火星射去,在接近之时却突然偏了一分,前头那些人的箭与星火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却差了一尺,是不是错手的太巧了?
“为什么被你说中了?”苏九失声道。
曲无音手扶下巴,反问她,“你觉得柳二少是谁的人?”
苏九想也没想就道:“董相。”
“那你觉得如果我朝男儿没有一个人能战胜匈奴,这件事最下不了台的是谁?”曲无音又问她。
苏九恍然大悟,颤声道:“自然是天子,柳二少前两箭露拿手的倒挂金钩显示了他高超的箭术与马术,却在第三箭故意放水从火星旁擦过。他就是想告诉天子:他有能力三箭连中却偏不让你称心。得罪天子的同时却讨好了相国,告诉相国自己忠心无二。”
曲无音唇角含笑,“很聪明嘛小东西,只是你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苏九秀眉蹙起,神情凝着一丝不解,一双黑眸忽闪忽闪地凝视曲无音,“什么啊?”
曲无音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眯眼眺望远处,幽幽开口:“他要董承相信他与慕昭之间存在不可修复的间隙…”
苏九大呼一口气,双手托着粉腮,嚅嗫道:“朝堂上的事真复杂,到处都是暗算与计谋。”
曲无音突发兴致,笑问:“你没有算计过别人?”
苏九的目光卒然从对面收回来,那道耀眼的身影充满正直与温煦,叫她无法直视,她低下头,声音轻的只有自己可以听到,“我有的…”
那时她从吊念山死里逃生,一路流浪,隐隐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她知道这必然与惠果师父托付给她的遗物有关,她遂故意大摇大摆的将画卖入画铺,知道几日后那些暗中盯梢的人一定会有所行动,所以将东方爻引来买画,只要将画塞给他,然后自己悄悄离开,这祸害就转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每当看到他柔和的眉眼,温煦的笑,轻慢徐余的声音,生活上细腻的关心与照顾,仿佛找到了安全的避风港,苏九再也不愿离开了。
无论遇到什么难题,只要有东方先生在,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这是一个多么优秀与正直的男子,就同楚辞与诗经一样,满腹的经卷气息,叫人仰望。
也许,我根本不配与先生在一起,我那么污秽,那么肮脏。遇到曲无音这个噩梦,一定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还回的来吗?现在他就在面前,我却没有办法去找他。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愿与我计较。
那厢,柳二少掀开袍底,长跪于北台前谢罪道:“臣有负皇上期许,请治罪。”
慕昭并不看他,冷笑道:“你这箭可失手的巧啊。”
柳洲倾不敢抬头,“是臣平时疏于练习,导致心神无法合一。”
“唉,柳近卫也不是故意的,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近卫,还请皇上放他一马。”一旁的董承为他开脱。
慕昭迟疑片刻,轻哼一声:“退下!”
柳洲倾惶惶恐恐的告退。
慕昭大感烦躁,都是一群废物,各各都是领军饷拜官位的武将,现在却连匈奴人的玩意儿都比不上,简直枉为东朝男儿。他抚着额角,头疼骤起,宫女赶紧奉上药茶。
曲无音微微一笑,洁白的衣袖闪过一道七彩华光,一片透明的鸿毛飘在空中,悄无声息的钻入了一位大臣的耳朵里。
那名大臣乃是兵部侍郎,他浑身瑟缩一下突然站了起来,拱袖道:“禀报皇上,我观东方先生仪表堂堂,身形挺拔,想必本领不凡啊,不如让他一试?”
慕昭锐利的目光抓住他,见他确实英武不凡,便点头应允:“不知东方先生可有胆量?”
知道他惹了麻烦,苏九担忧的目光一刻不转的落在他身上,东方爻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摇着手中的鸡毛扇,慵懒的笑了一笑,“可以是可以…不过草民已经两年没有碰过弓箭了,想是生疏哩。”(大侠,你不是上次还在江东弯弓射大雕的嘛)
见他神情懒散怠慢,皇帝身边的太监掐着嗓子骂道:“大胆,见了皇上还如此…”慕昭摆手示意他闭嘴,太监只好将指责的话咽回肚子里。
东方爻又摇了几下鸡毛扇,四周的人无不抖了抖眉毛,心想:大冬天的你还扇什么扇子,这不是有病么?大约是猜到了众人的心思,东方爻很好心的解释了一句:“扇扇子这个习惯我常年改不了,因为我生性暴躁,所以要随时随地保持冷静。”
见众人一副无语的样子,东方爻只好自娱自乐的笑笑,遂说正事,“唉,其实我有个条件,如果皇上准许,那么我可以参加挑战。”
“说。”慕昭不欲与这个话痨废话,所以仅只言片语。
“草民也说了,已经两年没有搭弓了,正如蜀地之犬常不见日,遂见日而吠,如果皇上能够允许草民不用铁弓,那么我可以一试。”东方爻不紧不慢的说完一句话,明亮的眼眸望向群众,只见他们的表情不是匪夷所思便是无语凝噎,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搭弓也能射,这人是傻子吧…”
“真是痴人说梦。”
下座中传来一阵热议。
在这紧急关头,这厮却眉含清风,不急不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慕昭对他起了几分赞赏,开口道:“好,朕答应你的请求。”
“多谢,多谢。”东方爻双手抱扇在空中挥了一挥,撩起衣摆下了看台。侍卫牵来一匹黑马,东方爻轻轻顺着马鬃,贴着马背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翻身上马,众人皆古怪的望着他,不知他优哉游哉的在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