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冲密查巫蛊案的同时,刘澹一边也在谋划大事。
自刘燮驾崩,雒阳满城都高挂白幡,为天子祭奠。虽说刘燮最终在江南遭遇惨败,但他本人用度节俭,喜好躬亲,常常在北郊耕种御田,秋后收获,便惠施于民,故而东都百姓对他并无多少怨怼。反而私下里有很多人怀念说,陛下当年丰神俊朗,远看若见玉山之雪,近观如入芝兰之室,也不知多少年后,才能再见到这样的长安王子。故而秋收闲暇,前往汜陵祭祀者络绎不绝。
但对于刘澹来说,这段日子却极为难熬。刘燮在临死前下达了就藩令后,司隶校尉陈群就屡次派人前来催促,他用为兄长守灵这个借口拖延了几日,可随着刘燮下葬后,他拖无可拖,也只能开始整理府门,作就藩打算了。
回想这两年以来,围绕着立储这件事,刘澹苦心运用种种手段,又做了大量不为人知的布置,结果竟毫无作用。只因为陈冲力挺刘燮,就使得结果是一场空吗?刘澹无疑是不能接受的。原本他打算在刘燮病逝以后,再在京师从长计议。不料刘燮釜底抽薪,就藩令一下,他就不得不下短期的决心了:到底是彻底放弃对皇位的野心,去当一个闲散王爷,还是鼓起余勇,与陈冲做最后一搏呢?
这对于刘澹而言根本不是选择。早在晋阳期间,无论是同辈还是长辈,都对他万般关怀,殷殷切切,出入随从如云,拥护更是不可计数。故而他自诩为晋阳公子,对未来颇有一番期许。可令他失望的是,刘备无意换储,而刘燮登基以来,更是对他严防死守,不得放松半分。以至于门庭日渐冷落,鲜有人来探访,对比儿时,怎能不令人倍感失落,乃至愤恨呢?故而刘澹绝不甘于失败。
他去找三弟刘程。兄弟两人在此前就已达成同盟,刘澹对刘程许诺过,只要自己得势,就以刘程为北府都督,故而这段时间,刘程一直与他同进退。刘澹落座后直接问:“刘燮陈冲要你我直接去就藩,你甘心吗?”
刘程听了,心中愤懑当即爆发,喝道:“这等小人,我怎会甘心!”
刘澹暗喜,用手扶住几案,倾身小声道:“你我要是前去就藩,就如同鸟入樊笼,哪里还有出头之日?要想不在封地发霉,恐怕还是要除了陈冲!”
刘程一惊,默不作声,半晌颓然道:“没必要吧,陈庭坚都要六十的人了,又一身的暗伤,能活多久?不妨再等几年,到时候有母后在,还怕我们回不来吗?”
刘澹心中暗自鄙视,嘴上冷笑说:“再过几年,只怕这条巨蟒就养成了王莽,胃口大得连皇帝位子也想要吃下去呢。”他又加了一句:“别忘了,代汉者当涂高那句谶言,就怕要应在他的身上。”
见刘程连连摇头,他立即起身告辞,又说:“你现在贪生怕死,我能理解,可别等到陈庭坚夺了位,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那可就太晚了。”
刘澹暗自思忖,刘程胆气不够,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本来还希望用他去稳住太后,但即使没了他,也还是有办法与陈冲对阵的。毕竟如今与他联盟的还有太傅钟繇、太尉法正等人,有他们在,自己总还是有办法的。
于是他在搬迁家具的时候故意称病,再去深夜密访钟繇。钟繇也知道他的来意,但表面不动声色,等他先开口。
刘澹见他这幅高深模样,一时也拿不准他的态度,到底是支持自己,还是要劝自己放弃?所以两人寒暄半刻,都还是没有切中要害。看见桌岸上洒有茶水,他突然眼前一亮,用手蘸着水画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然后对钟繇说:“我听说上古时期有神兽曰蛟龙,能够呼风唤雨,泽盖万物,为何现在却有人将它称之为祸害呢?”
钟繇何等聪明,立马回复道:“那是因为风雨过盛,遮天蔽日,反倒颠倒了阴阳的缘故。”
刘澹听钟繇这么说,急忙道:“那我们现在就遇到了这么一条蛟龙,已经遮天蔽日很久了,如果任由他发展下去,恐怕会害人害己。”
钟繇起身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允道:“那就尽早拿下他吧。”
虽然这正是刘澹的本意,他仍不免感到一惊,扭头环顾密室,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澹立刻把想法和盘托出:“太傅,眼下已经到了不得不决断的时候了,等我真离开京师,哪还有回来的日子?趁现在关羽不在雒阳,我们还有一点机会,要是等到明年,南北边都安稳下来了,朝政不就都他一人说了算了吗?我对你的承诺依旧不变,只要能助我夺回皇位,我必然荣华共享!”
钟繇则是神情凝重,长久不语。
虽然是同样不满于刘燮对自己的长久排挤,但对钟繇而言,他的本意只是夺回辅政大权,而与陈冲展开全面的政斗,其实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随着双方摊牌,政见的分歧愈演愈烈,到现在已变成无法缓和的局势了。就目前陈冲的种种措施来看,丞相府内怕不会再有自己的位置,而长子钟毓在军事上又不成大器,如此一来,家族衰落恐怕也就在两三代之间,这无疑是钟繇不能接受的。
好在有这种忧虑的,并不是自己一人,刘豹、法正、孟达、羊耽等人也都厌恶陈冲这种作风。几年下来,众人都看得分明,刘燮之所以能够如此排挤老臣,除了他本人的手段外,更多的就是陈冲在幕后支持指使。如果一天不把陈冲赶出京畿,老人们便一天没有安生之日。所以这两年下来,众人才慢慢走到一起。但就事论事,借助刘澹来对付刘燮和陈冲,原本只是权宜之计,可事态发展总是超乎常人掌控,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也只有刀兵相见一条路了。
从这一刻开始,两人才算是完全绑定在一起。
两人遂密定计划。如今两人的党羽已算是极为丰满,钟繇、法正贵为太傅、太尉,党羽可以说遍布朝野,即使有部分人不愿意支持,钟繇也自信能使他们作壁上观。但最重要的,还是看雒阳的军队会倒向谁。如果关羽在京师,这个问题是毫无悬念的,但眼下关羽已去襄阳坐镇,那就还有操作的余地。
雒阳的军队主要分为三部。第一部是守卫京师的上林军,如今还在重建之中,大约有两万人,由卫将军魏延负责,驻守在宣武城中。第二部是雒阳看守各城门的卫士,有三千人左右,在灵帝时由城门校尉负责,只是当年陈冲入主司隶府后,取消了这一职位,如今这三千卫士都隶属于河南尹,也就是羊耽手中。第三部则是宫中的禁卫,有四千人左右,有千人隶属于少府刘豹,千人隶属于光禄勋范先,两千人隶属于卫尉高堂隆,直接负责宫殿内外的秩序。
这三者中,魏延是陈冲的死忠,是绝对无法说服的。但好在上林军还在重建,并没有多少战力,所处位置也算偏僻,只要处理得当,在其介入事态前就完成政变,那就无关大局。要紧的还是城门守卫和宫内禁卫,虽然名义上,这些兵士都隶属于钟繇一党,但实际上陈冲接手了雒阳北部的城防,又往宫内调入了邓艾姜维等人,使得这七千人里,大概有两千人直接隶属陈冲。而且剩下的人中,有多少人能够立场坚定地跟钟繇一党政变,这也是说不好的事情。
事已至此,刘澹也不再避讳,直接询问道:“陈庭坚看似势大,但只要他一死,剩下的那些人,哪个会为他殉葬?照我看,不如直接在宫中埋伏几个杀手,等他一进宫,就像十常侍杀何进那样把他剁了!事后再宣布他谋反,还能再翻出什么花样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钟繇挥手打断了。刘澹极为不快,不过也只得听他说道:“绝对不可,你当是专诸刺王僚的年代吗?先不说庭坚身边甲士如云,就算真得手了,南边有关羽、诸葛亮,北边有张飞,我们只能争取马超和袁谭的支持,那不就是要打成内战了吗?这是自毁根基啊!我们只能逼他放权,绝不能真正杀人!”
“好吧,那就还是想办法先掌握宫禁吧。”刘澹不想争辩,接着说:“我觉得可以定计在重阳那天,按惯例,这一日会取消宵禁,有夜市,很多宫卫也都提前休憩了。我们可以在这个时间点,尝试带兵闯入禁内,只要趁上林军反应过来前,我们把二郎(刘易)接回来,再向我母后求情,以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名义同时向陈庭坚下诏,让他服罪放权,想必他也只能乖乖认输。”
“服罪?用什么罪名?”
“排挤贤臣,擅权自专。”
“这个真能服众吗?”
“陈冲自己认,那便能服众。”
钟繇沉思片刻后说:“还是不够周全,邓艾、姜维这两人是军中的后起之秀,恐怕很难快速解决他们。”
刘澹一笑,对钟繇说:“太傅,但从我们现在的人手来看,可能确实差点,但我这两年,一直在偃师周遭收买死士,已有两千多人了,到时候我把他们都调到雒阳,只要能让羊使君开门,把他们都放进来,邓、姜几人再能打,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钟繇听他私底下竟有两千死士,不由一惊,提醒说道:“话是如此说,但还是不要牵连太多的人进来,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徘徊两刻,又追问刘澹道:“你不会在暗地里还有别的安排吧?”
刘澹打了个哈哈,连连摆手说:“哪有哪有?”对刘燮使用巫蛊一事,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也就从来没有对任何同党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