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立储(1 / 1)

怀着一种极为警觉的心绪,陈冲正式开始了复起之后的第一次台议。因为是国家非常时期,所有参会人员实现都已得到通知,所以也就全都到齐。即便少府刘豹已经年老多病,兼又旧伤复发,也还是由家人用辇舆抬着来了。

与会者不过十余人,可以说是朝廷统治层之最核心者。

由于不是正经的朝会,所以显贵们多是平常装扮,或带头巾、幞头,或用簪子挽住头发,身穿宽领长袖袍子,腰缠锦带或是皮带,或跪坐或盘腿坐在席子上。

丞相陈冲一身青素儒服,头戴纶巾,在居中上首而坐。

其余坐在上首的是:

元帅关羽、少府刘豹、太傅钟繇、太尉法正。

列席下座者有:

尚书令桓阶、御史大夫虞翻、卫将军魏延、大司农孟达、秘书监魏讽、中书监庞统、河南尹羊耽、廷尉上官胜。

除了这些人外,台内还有数名宫人旁听,等台阁商议出结果后,立马就把内容转呈给天子与太后,毕竟如今天子病重不能视事,太后也不得不对政事有所干预。而尚书台门口还站着是数名卫兵,此时都抱着大刀,警惕地维护着周遭秩序。

会议自然是由陈冲主持。但众人落座后,都注意到台阁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除去魏讽、上官胜等少数人外,众人基本都是从刘备时期就共事多年的老相识了,可自从刘燮登基以来,大家对天子的态度不一,导致立场有所分歧,有些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了。比如孟达、法正,已经和陈冲、关羽数年没有往来。还有一些人,如荀攸、段煨,都已经病逝不在了。

但陈冲尽量无视了这份不和谐,先是让桓阶简单介绍了一下吴军渡江和司马懿对峙的事情。过了一会,陈冲又把昨日与孔明谈论过的几个政策抛出来,简述自己设计的构想和理由。陈冲知道这些政策不易通过,但他还是诚恳说道:“眼下非常之时,我等也与国家祸福相依,这就好比枝叶与根基,只有根基旺盛,才能枝繁叶茂,希望诸位还能从长计议。”

然而话音落地,附和声寥寥,除去关羽、庞统、虞翻三人出言赞成外,其余人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孟达慢慢说道:“丞相,这些事都非同小可,实施起来难度也大,不如等到朝会上,我们问过群僚意见,再视情况而定。若是一个不慎,使士人离心,恐怕也不利于国家。诸位,你们怎么看?”法正、桓阶、刘豹、羊耽也都一起附和,剩下一些人则继续保持缄默。

陈冲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见此情形,伤眉也不由为之一跳,继而用阴翳的眼神环顾四周,打量众人的神情。但大家都是政坛上处事数十年的老人,城府极深,面上没有丝毫神情变化。但陈冲又怎能不明白他们心中所想:尚书台是确认施政总纲的地方,如果施政的总纲都不能确认,转交到朝会上辩论,那必然会变为一场漫无止境且毫无意义的争吵罢了。孟达出此言论,说白了就是反对陈冲,但又不想直接表态罢了。而剩下的人一言不发,显然是既不愿意得罪陈冲,也不想支持陈冲的决议。

好在入台之前,陈冲已经做好了打算。他深知这些人没有真正能反对自己的理由,只要强硬逼迫他们表态,总还是能通过决议的。

正当他准备继续主持时,一旁的钟繇突然咳了两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他转过头来,对陈冲缓缓道:“庭坚,你说的那些事确实不无道理,不过却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至少急不在一时。眼下我们来此议事,首先是要讨论一件急事,刻不容缓的急事,也是事关千秋的大事。”

陈冲盯着钟繇看了片刻,字句问道:“却不知元常所言何事?”

钟繇答道:“此言虽非臣子所言,但为社稷宗庙考虑,我不得不言。国家立储一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话音刚落,陈冲几乎不敢置信,他仿佛重新认识了钟繇一般,不自觉挺直腰背双手握拳,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这位多年好友。但官场讲体面胜于讲人情,此时纵使胸中有万千波涛汹涌,他也必须强制压制下去。

天子虽说重病,但到底还年轻,也就三十岁而已,他身体虽然虚弱,但也称不上绝症,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恢复的可能性很高。可在这个时候,钟繇身为国丈,却突然说要立储。立谁为储?天子唯一的皇子已经夭折,根本就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且这本不合情理,孝桓皇帝无子,也无意立储,陈藩等人再多不甘,也只能遵从旨意,等其驾崩后再册立新君。而眼下刘燮同样未下旨意,钟繇此时却提出立储,根本就是荒谬的。

而陈冲也不难猜出,钟繇此时敢提出这件事,势必是得到了勋贵的支持,也得到了太后刘笳的支持,恐怕此前也对天子暗示过了。难怪阿鉴如此沮丧!陈冲轻吐了一口气,反复思量该如何应对此事,眼神则是看向了一旁的关羽,两人一个对视,都心领神会,打算先等钟繇把话说完,再设法进行反击。

钟繇继续说道:“虽说陛下年纪尚轻,但毕竟没有子嗣,朝中对此忧心已久。如今光姬不幸,以致后位空悬,更无所出。眼下遭逢大败,所谓赤县观望,南北狐疑,不外如是。若不能早定名份,继承有位,必使流蜚猖狂,英杰动摇。所以无论公私宫府,眼下都当建储建嗣,不得拖延。”此话说完,他也环顾周遭,对一旁旁听的宫人说:“这也是我与太后商量后,太后同意的,你说是不是?”

看那边的宫女点头后,众人也都开始表态,法正、孟达、刘豹、羊耽四人立刻赞同,说确实如此。而桓阶、魏讽、虞翻、魏延、上官胜稍有犹豫,找不出理由推脱,也就说可以议一议,只有庞统、关羽两人望着陈冲,准备和他共同进退。

陈冲看了一眼这个情形,知道钟繇已是谋定而后动,算好了才在今日发难,自己即使反对,也难以阻止这个议题,索性也就顺水推舟,面不改色地问道:“那不知元常打算推举谁为皇储?”

钟繇此时已完全夺过了话语权,仿佛他才是主持。钟繇就说:“眼下陛下无子,自然是要从嫡亲兄弟中挑选,无非平阳王与赵王二人而已。两者各有所长,平阳王内秀,赵王雄略,都是可造之才。但立谁为好,我觉得还是看大家的意见吧。”

几乎是毫无犹豫,法正站起身来说:“这有什么可说的呢?论长幼,平阳王长于赵王,论才华,平阳王明德清畅,忠允笃诚,文质雄才,扬于京师,赵王如何能比?若要从二人中立储,平阳王当是立储的不二人选。”

他说完,其余人也再次附和赞同,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论为人处世,论文才武略,刘澹都比刘程强出许多,以刘澹为储君,无论怎么说都是合情合理,无法反对的。

只是陈冲依旧沉默,连带着关羽也在一旁沉默,导致尚书台中陷入一种极为尴尬的寂静之中,陈冲没有下定论,其余人谁也不好说此次议事就算通过了。一时间表态的众人都注视着陈冲,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等到其余人的心态都有些焦躁了,陈冲才缓缓说道:“元常说立储,我不反对。”

众人本都松了口气,以为陈冲也打算就此妥协,不料他继续说道:“但无论是立平阳王,还是立赵王,我以为都不合适。”

孟达立刻大声质疑说:“丞相,所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天下皆知,而平阳王和赵王乃是先帝的嫡亲血脉,怎能弃而另立,这是乱命!”

而陈冲端坐如山,反质疑道:“那子度的意思,是要陛下绝嗣吗?”

这一句话宛如惊雷击破夜空,说得孟达大惊失色,他慌忙否定道:“丞相此言从何而来,我也是一片公心,才说立嫡立长。陛下本无子嗣,天下皆知,丞相之意,莫非还有其他子嗣不成?”

陈冲则说:“正因陛下没有子嗣,我等身为臣子,不当使陛下绝嗣。陛下病情虽然严重,但还并非绝症,我等既然立储,必然要为陛下考虑。那当然是要从宗室中挑选贤能,过继为陛下嫡子,如此一来,既能立储安天下心,也可告慰皇后之灵,不使皇后九泉之下,无人赡养。我们这些臣子,也才算是尽了臣子的情分,不是吗?”

这一番话说得钟繇等人瞠目结舌,完全没有预料,但想要从中反驳,却又发现话术无可挑剔。关羽这时适时站起来,对着众人朗声道:“兄长所言甚是,为臣子的如果不能为君主考虑,那必有私心,我必与他不死不休!”说罢,扬眉往左右看去,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陈冲则趁势说道:“那么此事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与宗正翻看文牍,看有那些人选合适后,我们再讨论吧。”

就这样,陈冲复起后的第一次内朝会议,以不欢而散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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