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天,北方气候寒冷,皇宫里有地龙,可殿门敞开,寒风灌入,冷飕飕的,顾如约换上萧逸拿来的厚实的棉衣裤,暖和多了。
终于熬到太后出殡的日子,太后梓宫送到西山皇家陵寝安葬,一路皇子皇孙们扶灵,太后梓宫后面跟着皇后嫔妃、王妃、公主和诰命夫人,皇家宗室,满朝文武随在灵柩后。
出殡队伍不时停下,礼部官员走到灵柩旁,向灵柩跪拜磕三个头,斟三杯酒,将酒洒在地上。如此重复两次之后,再焚烧五千张纸钱,然后继续前进。
送殡的队伍行动缓慢,梁帝走在灵驾前直到皇宫的外宫门,在一间新建的宫殿里,跪拜九次,祭三杯酒,然后上香贡献祭品。
灵柩出皇宫后,京城内女眷们不能乘车轿,步行或者骑马,女眷们骑马四周由层层太监和执长矛的士兵守卫着。
队伍浩浩荡荡直出京城北门,朝西方向前行。
顾如约看身旁骑在马上怀王妃楮氏面色苍白,楮氏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马匹行走路上颠簸,怀王妃楮氏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掀开孝服里面取下一个香囊,从香囊里拿出一颗参丸,这是二哥顾仲方配制的,她进京前,二哥为她准备了各种药物,给她路上备用。
她把参丸递给楮氏说;“三皇嫂,这个参丸是顾太医配制的,三皇嫂服下,补充体力。”
楮氏接过,虚弱地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谢五弟妹。”
傅念卿招呼地上的宫女,“拿水来。”
宫女从一匹马上取下水囊,楮氏就着水囊嘴,喝一口,把药丸服下去。
皇家女眷里,只有顾如约照顾她,其她的女眷,几位公主王妃身体娇贵,自顾不暇,傅念卿尚好,可也分不出多少精神照顾别人。
楮氏服用了参丸,身体稍稍有了力气,对着顾如约说;“多亏五弟妹,不然我撑不下去。”
“三皇嫂,一家人客气就外道了。”
守灵期间,楮氏多承顾如约关照,心里颇为感激她,跟顾如约的关系近了一层。
灵驾送往西山皇陵,太后梓宫送至陵墓后,关上了陵墓的大门,丧礼结束。
梁帝要率领文武百官和皇子皇孙们返回京城,西山皇陵有看守皇陵的军队。
梁帝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望着几位成年皇子,除了齐王被软禁,没有参加送殡,其他的皇子都随在父皇左右。
梁帝的目光在儿子们的脸上扫过,皇子们不由紧张,非常时期,皇兄们接连获罪,生怕守孝期间自己行为有不妥之处,被父皇降罪发落。
梁帝神情肃穆,“你们皇祖母不能跟我们回京城了,要过年了,老人家孤孤单单一个人,朕真想留下陪着她老人家。”梁帝叹了一口气,“无奈朝事繁重,朕脱不开身,你们做皇孙的,谁愿意留下替朕陪你们皇祖母。”
众位皇子互相看看,半晌没有一位皇子站出来,皇子们尽孝道做些表面功夫,动真格的,没人出这个头,离开京城,留在空旷的西山,看守皇陵,这差事没人愿意。
“没有一个人愿意替朕尽孝道?你们平常孝心哪去了?都是装的?”梁帝越说越威严,显然动了气。
“儿臣愿意代替父皇陪皇祖母。”
众人一看,这出头的人是晋王萧逸。
“儿臣愿意跟五哥一起留下陪皇祖母。”
七皇子庆王萧暐跨前一步。
“儿臣愿意代替父皇留下陪皇祖母。”
几位成年皇子上前一步。
梁帝萧淙这才面色缓和,“你们都有这个孝心,朕甚欣慰,不过陪你皇祖母用不了这些人,人多了,反而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这样吧…….”
梁帝萧淙看着晋王萧逸,“晋王从小是太后抚养长大,最该尽孝,晋王留下,其他人跟朕回京。”
萧逸撩袍跪倒,“儿臣遵旨!”
声势浩大的送殡队伍返回京城。
顾如约站在西山高处,看见山脚下蜿蜒的队伍像一条长龙,看不见头尾。
梁帝萧淙下旨晋王守皇陵,却没有期限,皇帝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扣住晋王萧逸,不许他回西南封地
这说明梁帝已经对晋王产生怀疑,天家无父子,翻脸无情,萧逸的处境很危险。
顾如约见识了帝王的冷酷,梁帝差一点杀了齐王,如果不是众人求情,齐王命丧剑下,齐王与嫔妃通.奸,疑点重重,梁帝萧淙为了皇家的颜面,痛下杀手,全然不念父子亲情。
今日皇帝明着问所有的皇子,其实,变相逼着晋王自请留下,看守皇陵。
一阵寒风刮过,卷起山上积雪,萧逸用身体为顾如约挡住风雪,“如约,父皇下旨我留在西山,旨意没要求家眷留下,我让容安护着你回西南封地。”
顾如约仰头望着萧逸,萧逸面色平静如常,好像早已料到如此,萧逸派人送她回西南,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做了最坏的打算和安排。
“我留下陪殿下。”
萧逸低头看着她清瘦的脸,“如约,这阵子你累了,不然你先回王府休息几日,再回西南封地。”
“西山乃清净之地,适合休息。”
萧逸看她态度坚决,说;“好,你同我留下。”
心想,顾如约先留下,一旦有事,让她立刻离开。
所有人都撤了,西山上除了看守皇陵的一支军队,晋王和王府侍卫等。
皇家陵寝附近建有房屋,沉香和庆俞、明路三个人侍候主人。
三个人把房屋清扫干净,庆俞走到外面,远远地看见晋王跟王妃站在陵寝前,朝晋王站的地方走过去。
山上雪厚,深一脚浅一脚,陵寝前的雪已经清扫干净。
庆俞走过去,“殿下、王妃,房间已经清扫干净了,请殿下和王妃歇息。”
萧逸揽着顾如约的削肩,“走吧,进屋缓和暖和,你都冻透了。”
屋里已经生上炭火盆,沉香帮顾如约解开斗篷。
顾如约四处看看,最后站在床前,榉木架子床上,并排摆着一对枕头,两床铺盖,命沉香,“把我的被褥拿到东屋。”
萧逸为太后守陵,夫妻不能在一处,如果每晚睡在一张床上,萧逸是男人,对他是个考验,还是两个人暂时分开。
萧逸听见顾如约吩咐丫鬟把铺盖搬到另一个间屋,没出言反对。
西山的夜晚很安静,从西南到京城,一个多月,两人一直没好好休息,住在西山,补身体的亏。
尤其是萧逸,清减了许多。
一日三顿膳食,全是素食。
不能食肉,顾如约在三顿膳食上下了一番功夫。
除夕是在西山过的,腊月二十九下了一场雪,山上的雪有一尺厚。
除夕夜,看守陵寝的官兵除了当值的,都在营房里吃酒。
顾如约张罗了一桌素菜,以茶代酒。
夫妻二人吃了年夜饭。
依偎在窗前,窗外白雪皑皑,山里寂静,只有远处巡夜的士兵提着的灯散发出稀疏的几点晕黄的亮,隐隐约约传来营房士兵的喝酒喧嚣声。
雪光明亮反射出山上白雪翻盖的的树林。
顾如约说:“殿下,新的一年,我们许个愿!”
说吧,对着窗外茫茫雪山,虔诚地许了个愿。
萧逸双掌合十,也许了愿。
说:“如约,让我猜猜你许了什么愿?”
“殿下猜三次,看能不能猜中。”
萧逸侧头看她,笃定地问:“你许的愿跟我有关对吗?”
“嗯”猜一次就中。
她许愿以后每一年除夕夜跟他一起过。
“殿下许愿里有我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呢?”萧逸反问。
顾如约摇摇头,“不知道。”
萧逸摸着她的头,“傻丫头,当然有你。”
两人就这样坐着,萧逸给她讲幼年时在太后宫里的事。
后来顾如约睡着了,萧逸把她抱到床上,然后自己上床躺在她身边。
两人许久没在一起了,山上条件简陋,屋里没有地龙,燃着炭火盆,后半夜,压着的炭块熄灭了,屋里温度低。
顾如约睡梦中冷了,卷缩着身体,朝温暖的地方靠,萧逸一直没睡,顾如约靠过来,把她搂在怀里,感觉她瘦了,身体很轻,从西南到京城,一路奔波,到京城后,没喘上一口气,每日守灵,顾如约没说一句辛苦。
想起她问他,殿下许愿里有我吗?怎么能没有她,顾如约为他所做的,将来他加倍地补偿她。
农历初一,一缕亮光透过床帐孔照在床上人的脸上,顾如约长睫颤了颤,睁开眼,探身拉开床帐,窗外雪光晃眼。
自己一个人,睡在东屋,没看见萧逸。
头一次过年,这样安静。
懒洋洋地喊一声,“沉香。”
沉香匆匆走进来,“主子昨睡得晚,多睡一会,反正也没什么事,往年在王府里,正月初一人多,各种应酬,应接不暇,山里太安静了,还有点不习惯。”
把幔帐挂起来,拿过衣裳,顾如约离开热乎乎的被子,空气凉飕飕的。
沉香去外面的水井里打一盆水,兑了烧好的热水,说;“西山比京城冷,早起水冰凉。”
顾如约洗脸后,穿着一身袄裙走出房间。
兵营驻地在皇家陵墓附近,雪地里的两排靴子印,伸向陵墓入口处。
皇家陵园入口守陵的士兵在清理积雪,老远顾如约看见萧逸也在清理积雪的士兵当中。
看见她,萧逸扔掉铁锹,朝她走过来,到跟前说;“你怎么来了?清晨山里冷,穿这么少冻着。”
说着,敞开鹤敞,把她裹住,拥着她往回走。
回到屋里,庆俞和明路提着早膳进门,年初一的早膳有热腾腾的粥、水饺,乳糖圆子,山药圆子,还有几样素菜。
顾如约把一碗冒着热气的水饺放在萧逸跟前,沉香端过一碗圆子,放在顾如约面前,顾如约拿过一只小碗,从自己碗里拨出几个圆子放在萧逸面前。
过年取个彩头,团团圆圆。
不管将来怎样,事态如何发展,现在两人厮守在一起,顾如约觉得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