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头也不抬的说着话,高以翔也只能无声的轻轻点头,对于眼前的这种情况,恐怕也就只剩下“尽力而为”这般不似办法的办法了。
在无影灯的强光之下,老周将纤薄光滑的手套带上,有条不紊的开始了检验之前的准备工作。
瓶瓶罐罐和各式各样的器械在老周的手中翻飞,不时的发出碰撞的声音,那双无比稳定的手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表情也褪去了方才的阴沉,一张脸上不悲不喜,就像一张白纸一般。
但高以翔还是能从老周的表现中看出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平静,犹豫了很久之后,他还是决定开了口。
“老周,虽然我不应该问,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有多少把握?”
听到高以翔的声音,老周忙碌的手骤然一顿,他似乎也早就料到高以翔会问出这个问题,缓缓转过身来。
“说实话,刚才第一眼看到骨骸的时候,我确实有些绝望,因为骨骼的侵蚀程度实在太严重的了,但是之后我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却惊讶的发现,由骨密质组成的骨骼外层却比我想象中保存的还要完整,这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
老周的话让高以翔的眉头轻轻一蹙,片刻间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肯定是凶手在这具尸骸上做了什么手脚,抑制了它的腐烂程度。可这些也都不重要,老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高以翔的心揪了起来。
“骨骸的dna鉴定一直是现代法庭科学技术中的一个难点,因为骨骼是由骨质、骨髓和骨膜三部分组成,除却坚硬的骨骼外层之外,骨骼中含有dna的部分主要是骨髓和骨松质。而且这具骨骸属于陈旧性骨骼,dna的含量要比新鲜的骨骼还要少,而且提取难度也成倍上升。”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老周的话语,可高以翔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容乐观的前景。就在高以翔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老周却出乎意料的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解释着。
“骨骼的dna鉴定一般情况下,都是针对死亡一年到三年之前的尸骸,这时候在坚硬的骨密质的保护下,骨骼所受到的侵蚀不会太过严重,我们可以比较轻松的从中提取出骨髓来进行鉴定。”
“可是这具尸骸已经死亡太久了,经过刚才我的鉴定,大概是十一年左右,因为时间的推移,骨骼外层的骨密质已经无比残破,在外界环境的侵蚀下,骨骼中存留骨髓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所以只能将提取目标放在了骨松质细胞上。”
这一次,高以翔就像一个好学的学生一般,静静的看着老周为他讲述他所不了解的领域,其间一言不发,只是脸上的表情不断发生着变化。
“骨松质的提取就是这次dna鉴定中最大的难点。骨松质不同于骨密质,它是一种拥有致密的细胞壁的细胞,而且只存在于坚硬的骨骼网架结构中,转筒的提取和消化的方法对这种在结构保护下的骨骼细胞都没有太好的办法,所以必须使用新的方法使骨骼细胞中的dna从这种结构中游离出来。”
听到这里,高以翔的眉头已经紧紧的皱了起来,而老周接下来的话,却让高以翔的心再一次跌坠到了谷底之中。
“而且由于dna本身无比脆弱的双链结构,根本无法经受强烈的震荡和剧烈的化学作用,否则只会导致dna双链的断裂或是降解,从而让提取工作功亏一篑,因为我们必须采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提取方法,而这种方法不仅无比复杂,而且就连我都无法保证它的成功率。最严峻的问题是,就算是骨松质,在这具骨骸中应该也不会存在太多,换言之,我失败的机会并不多。”
老周洋洋洒洒的说完这一大段话之后,便不再理会高以翔,转过身去继续进行着提取前无比复杂的准备工作,那种旁若无人的感觉几乎是把高以翔当做了空气。
其实老周完全可以不向高以翔解释这么多,对于法医鉴定几乎一窍不通的高以翔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化掉老周之前所说的内容。但是老周还是选择了将对骨骸dna提取的难度和方法都交代了出来。
这不单单只是一种例行公事,而是出于对高以翔信任的报答。
他既然无条件的选择了相信自己,那么老周也自然不会让高以翔傻傻的抱着满心期待等候着自己可能失败的结果。但是在交代完这些之后,老周就重新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那具骨骸之上,那隐隐的逐客姿态,虽然有些强硬,可也无可厚非。
高以翔怔怔的看着在无影灯下忙碌的老周,也是在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将老周的话消化了大半,虽然不是很懂,可高以翔已经明白了老周的行医和他的决心,其实这对于高以翔来说,就已经够了。
那个结果固然重要,可世事无法强求。
这样的道理,高以翔还是懂的。
想到这里,高以翔洒然一笑,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无悲无喜的老周,在心中默默的祝福了一声,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他知道此时的老周已经在全力以赴了,自己待在这里不仅帮不上任何忙,还可能会成为干扰的因素。
在轻轻关上了那扇有些沉重的大门之后,高以翔的眼前蓦然间又浮起了那具残破尸骸的样子,心中一阵沉重过后,竟轻轻的自嘲一笑。
“人生百态,死后留下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具惨白的骨骸而已。十年之后,就连那骨骸中的血髓都会全部消散,人生最后留下的痕迹竟只是几个骨缝中隐藏细胞中,独属于你这个人的标志。这样的结果,未免有些讽刺。”
高以翔呢喃着,轻轻抽了一口刚刚点燃的烟。
在那青灰迷蒙的烟雾中,高以翔微微眯起了双眼,隐约的神光中满是悲凉。
就算只是几个细胞,也是他死后留下的痕迹,可自己却可能永远都无法得见死亡的真面,如此这般,可也算是一种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