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两名身披斗篷的娇小身影一前一后闪入李德裕的书斋,一同摘下风帽,向李德裕下拜:“奴婢沈绛真(晁灵云),拜见大人。”
“免礼。”李德裕请二人起身入座,在灯下看着自己姿容出众的手下,笑道,“我不在京中这段时间,辛苦二位了。”
“不敢。”绛真向李德裕娓娓汇报近来收集的消息,资历浅的晁灵云坐在一旁,静静出神。
傍晚酒宴上,李瀍与自己的主翁相谈甚欢,在她心中落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李瀍和李怡身居轻丧,依旧前来道贺,为的自然是设法与大人结交,目前看来,李瀍已抢占先机,拔得头筹。
那哑巴王也真是,来都来了,还净顾着看我!从头到尾都憋着不说话,做什么闷葫芦!晁灵云暗暗恼恨,心底那颗不安的种子,已渐渐萌生出不妙的苗头来。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书斋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晁灵云回过神,发现大人和绛真的目光一齐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牛僧孺那一点伎俩,我还没放在眼里,你们不必理会。”李德裕打量着晁灵云,若有所思,“不过我看颍王此人,的确不俗。”
这都什么跟什么?晁灵云之前一直在走神,忽然听到大人如此褒奖李瀍,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坐在她身旁的绛真却笑道:“想不到灵云来长安一年,竟成了人人争抢的宝贝,大人真是慧眼识珠。”
“当初悉怛谋来到成都,精锐将士三百余人,出色的又何止晁娘子一人。”李德裕慨然叹息,“是我有愧于他……我已与王监军约定,后日一同去荐福寺的超度佛事。晁娘子你不便出面,就悄悄去吧。”
“是,多谢大人关怀。”晁灵云连忙道了一声谢。
一旁的绛真又道:“到时马元贽将军也会到场,大人正好与他见一见。”
李德裕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漳王目前境况如何?”
“不妙。”
李德裕沉默了片刻,兀自低喃:“颍王倒是值得深交……”
绛真与晁灵云对视了一眼,没有接话。
转眼过了两日,荐福寺为维州将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超度佛事,晁灵云穿着一身素服,一个人悄然来到荐福寺,躲在坛场外独自凝听诵经。
悠扬的梵呗声里,她在心中默念着每一个同伴的名字,每念起一个人,就跟着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与你们一同赴义,对不起,没能使你们沉冤得雪,甚至连为你们超度的佛事都不能公开露面,只能装作一个局外人……
泪珠不断滑出眼眶,在北风中冻得脸颊一片冰凉。晁灵云擦拭着眼泪,收起心中哀思,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望见远处走来两道素服银冠的身影。
她心中一惊,立刻避让到佛殿的须弥座之后,看着李怡与李瀍并肩走进佛事坛场。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来?又是为了与谁结交吗?晁灵云蹙起眉,心中隐隐恼火,刚想腹诽他们一通,忽然感到小腿上一痒,把她吓了一跳。
她慌忙跳开半步,低下头,却发现原来是一只黄色的虎纹小猫,正翘着尾巴眯着眼,亲热地往她小腿上蹭。
晁灵云顿时心一软,笑道:“你这狸奴,倒会粘人……”
她蹲下去抱起小猫,贴在怀里揉了揉,挠着小猫的脑袋问:“小家伙,你是从哪儿跑来的?”
小猫“咪”了一声,在晁灵云怀里扑腾着,跳下地,撒开四只雪爪飞快地向前跑。
晁灵云的目光追随着虎纹小猫,发现在它奔跑的方向上,远远还有两只同样花色的小猫。
“原来你也是有伴的……”
她站起身,向着那三只小猫缓缓走了几步,看着三只小猫跳进了一道角门的门槛。她下意识地移动视线,向围墙后的佛殿张望,竟意外看见墙头上露出半截禅师殿的匾额。
“狸奴不解语,唯寄红尘里……”
莫非那曲谱背后的小诗,写的都是真事?
晁灵云瞬间心生好奇,脑中还在犹豫着,双脚已经向着禅师殿迈去。
她穿过一道角门,立刻望见禅师殿的须弥座下蹲着一团灰暗的人影,那背影一看就是位僧人,只不过缁衣和僧帽之间,露着一截白得异常的后脖颈。
晁灵云悄悄走到近处,才发现那僧人正蹲在地上喂猫,面前摆着三只猫食碗,每只碗各围着七八只猫,正争抢着碗里拌着豆豉的粟米饭。
晁灵云看得有趣,忍不住开口:“师父,这狸奴也喜欢吃素斋呀?”
“吃惯了,也就喜欢吃了。”僧人听见人声,连忙站起来,转身向晁灵云行礼,“贫僧法号善慧,见过女施主。”
“弟子晁灵云,见过善慧师父。”晁灵云双掌合十,恭敬地还礼,同时瞧见善慧异于常人的相貌,知道他有羊白之症。
“这里不是进香的佛殿,”善慧抱住一只顺着缁衣窜到自己肩头的肥猫,亲切地问,“女施主是不是迷路了?”
晁灵云摇摇头,低头看着满地大大小小的猫儿,笑道:“我瞧见好几只狸奴,觉得有趣,跟着它们走到了这里。”
“女施主是蜀地人?”
晁灵云心中一惊:“师父怎么知道?”
“女施主不必慌张,”善慧撸着猫,笑着解释,“贫僧只是耳朵比较灵光。”
“原来是这样……”晁灵云紧绷的肌肉又放松下来,仰头望了一眼禅师殿的匾额,“师父既然耳朵好……平时在这佛殿里,可曾听到竹笛声?”
“竹笛声?什么调子的竹笛声?”
“就是……”晁灵云说不清,索性轻轻为善慧哼唱了一段。
善慧撸猫的手僵住,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想不到这首曲子,竟被女施主听了去。”
“师父知道这首曲子?”晁灵云心跳加速,盯着善慧问,“可知道吹笛的人是谁?”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善慧放下猫儿,双手合十,“这曲子是贫僧所作,如今另有主人,请女施主切勿外传。”
“另有主人?”晁灵云低喃,心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一个答案在迷障中呼之欲出,那答案让她不敢触碰,她却偏偏逼着自己,艰难地启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