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离开后,牛僧孺最器重的门客立刻恭维:“相公高明,那小娘子眼看着就上钩了。”
牛僧孺抚髯冷笑:“都说不能打草惊蛇,然而有时候适当惊她一惊,顺藤摸瓜,才能找到蛇窝。她不过是个棋子,我就算将她挫骨扬灰,也撼动不了藏在她背后的那个人。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这枚棋子,反将那人一军?这女子身上处处都是疑点,等着我去查:第一,她去年为何没和悉怛谋死在一起?第二,她挑唆太皇太后暗害国舅,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第三,当初她到我府上,目的又是什么?我一直没查到藏书楼命案里的凶手,八成就是她了,哼,想不到那一晚她竟然借着勾引光王脱身……光王,光王……”
牛僧孺话到此处,忽然面露迟疑之色,机敏的门客立刻察觉,问:“相公可是想到了什么?”
“当时我将她送给光王,光王隔天就将她撵出了门,”牛僧孺心中疑窦丛生,望着门客,缓缓问,“你说,光王为何撵她出门?我原以为他并不喜欢晁娘子,又不敢与我深交,为了避嫌才将她撵出门。当时我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但看到晁娘子进了教坊,对我有点用处,便顺水推舟没有深思,现在想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相公的意思是,光王有可能察觉到晁娘子有问题,才将她撵出了门?”门客顺着牛僧孺的思路推测,“相公明察秋毫,学生感觉光王这个人,城府说不定深得很呢。”
“如此想来,当时晁娘子被光王撵出门,为何要去教坊呢?这到底是那个人的意思,还是光王的意思?”
“相公,我们可要查一查光王?”门客立刻提议。
牛僧孺抚髯沉思,随后慢条斯理道:“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就算光王一直都在装聋作哑、掩人耳目,那几个年富力强的亲王,又有谁背地里没动过一点心思呢?”
话分两头,却说晁灵云自从去了宰相府,绛真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直到日暮时分,就在她眼皮狂跳之际,晁灵云终于骑着毛驴回到了家。
绛真如释重负地迎上去,却在看到晁灵云揭开帷帽的一刹那,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脸……谁打的?”
晁灵云顾不上回答绛真,拉着她的袖子,径自往屋里走:“这里不方便,进去说。”
绛真立刻吩咐侍儿替自己挡住客人,跟着晁灵云一同走进内室,沉着脸问:“牛僧孺为难你了?”
“还好,他就是责备我在太皇太后面前乱说话,结果被天子逐出教坊,害他白费了心思。”晁灵云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伸手碰了一下红肿的脸颊,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嘶……这人下手也够狠的,我现在就靠着这张脸吃饭呢。”
绛真已经找出了药罐子,将冰凉的药膏抹在晁灵云脸上:“你就好生歇着吧,别惦记见客的事了。”
“我也是想为阿姊分忧解劳嘛。”晁灵云苦笑了一声,随即说道,“对了,牛僧孺找我也不光是为了打骂出气,他还要我替他效力呢。”
“他要你替他做什么?”
“他对我说,年后他很可能会外调出京,要我找机会接近一个人,替他做眼线,阿姊你猜猜是谁?”
“都吃了人家的巴掌了,你还有心情卖关子。”绛真瞪了她一眼,“快说。”
“他要我接近大人。”晁灵云噗嗤一声笑了,“你说巧不巧?”
绛真听到这个答案,顿时蹙起双眉,心神不宁地低喃:“牛僧孺让你干这个?他安得是什么心……”
“他当然没安好心,但这事倒是理所当然啊,毕竟大人是他的宿敌嘛。”
绛真沉吟片刻,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是老办法,敷衍敷衍他呗。”晁灵云回答,却在心底默默添了一句:如果他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也好,先与他保持这份关系,说不定将来能对大人有用处。”
绛真话音未落,侍儿已在屋外催促:“娘子快来,客人太多,我要顶不住啦!”
“知道了。”绛真高声回话,将药膏罐塞进晁灵云手里,低声道,“我先出去应客。这药膏你自己按时涂,一个时辰一次,直到消肿为止。”
“我知道,你快去吧。”晁灵云连声答应,望着绛真离去的背影,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没。
她瞒了阿姊很多事,必须赶在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到来之前,自己悄悄收拾。
目前牛僧孺已经查到了自己对太皇太后说了国舅的事,他在宫中手眼通天,迟早会查到自己死里逃生的真正原因。
一旦他知道被他害死的维州副使就是自己的头领,他必然能猜出谁才是她如今真正的主人。到时不光她自己必死无疑,牛僧孺一定还会借题发挥,向大人发难。与其等到那一天,给大人惹来天大的麻烦,还不如自己悄悄动手,快刀斩乱麻。
更何况如果她不自己动手,只怕这辈子都别想看见牛僧孺得到报应——就算有朝一日,天子能为头领和同伴们昭雪,他也不会为了三百个已死的士卒,去诛杀自己的宰相,这一点她早有觉悟。
所以不杀他,不但头领和同伴们死不瞑目,还要忍受这人对自己颐指气使,任意打骂羞辱,这种日子,必须由自己亲手了断。
晁灵云心中打定了主意,就不想节外生枝告诉绛真,否则以阿姊的性子,一定又是要自己“从长计议”。
毕竟杀人是她的老本行,她有自信绝不会失手,晁灵云胸有成竹,又暗暗嘀咕了一句:就算失手我也不会暴露自己,死也不会。
刺杀一名官员最佳的时机,就是选在目标上早朝的中途下手——那时天色未明,坊门刚开,街上罕有行人,便于刺客发起突袭,也便于事后逃逸。
晁灵云耐心等了几天,觉得时机成熟,便准备行动。
到了动手那一天,她推说身体不舒服,故意早早睡下,随后换上一身黑衣,一路小心避开巡夜的金吾卫,潜行到新昌坊宰相府邸。
寒冬浓墨般的夜色中,她仿佛化作一只猫儿,顺着围墙一路爬上宅门的门楣,双手攀着横梁,使出一记鹞子翻身,灵巧的身子便立刻隐入檐下黑漆漆的阴影里,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