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9章 切磋(1 / 1)

离中秋佳节仅余三日之时,此日秋高气爽。

忙完公务,皇帝陛下忽然来了兴致,点名让贺湛陪着他到麟德殿前广场比试马球活动筋骨,于是君臣两个,“黑人”一双,各领一支禁卫切磋球技,正觉酣畅淋漓、不亦乐乎,长安殿却来扫兴,韦太后遣人来请皇帝,声称“要事商谈”。

贺烨原本没打算“随叫随到”,摞下“知道了”三字,转脸冲告负的贺尚书挑一挑眉头“再比一局”

不想江迂却提醒道“太后先告尚宫局司记,已经往蓬莱殿去请皇后。”

韦太后做为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左右当然不会再设中书舍人、起居舍人等等职官记录言行,但内闱虽然不同外朝,如果商议重要事务或者发生重大事故,理论上也会有尚宫局的女官负责记录,以备需要时呈交史官,韦太后这回有意惊动尚宫局,无疑便是向皇后失压,她把皇后传唤到了长安殿,也就是向天子施压,贺烨若然延怠,皇后便只能候于长安殿,贺烨当然不肯让皇后憋屈。

“真不让朕省心。”贺烨将球杖丢给亲卫,不无遗憾说道“只能改日再与澄台一战了。”

却招招手示意贺湛跟上,他一边往步辇那头走,一边嘱咐道“虽说今岁中秋佳节,宫中不能大行宴庆,朕携皇后,以家宴款待近臣、亲友共赏月色却是无妨,阿姑、太夫人等等由皇后邀请,绚之与你便由朕告诉一声,你记得把修儿他们也带上,那日正好与迟儿做伴,皇后也很挂念几个子侄晚辈,中秋夜咱们便在宫中聚会。”

其实要论来,国丧未过,宫中不该宴请臣子,贺洱虽非贺烨父兄,到底是个名正言顺的皇帝,贺烨这么做有不敬“先君”之嫌,说不定还会引人诟病,只贺烨压根便对贺洱这个“先帝”不以为然,自认为已经治丧,还为贺洱服丧二十七日,已经算是克尽礼仪了,再者他得获帝位的经历,录于国史都归结于“人心向服”,并不是尊奉贺洱的遗命,“先帝”驾崩之前已被太后软禁是众所皆知的事实,相当于已被废位,“先帝”的尊威理当折扣,再加上这回说是家宴,又没打算张灯结彩鼓乐伴庆,无非是邀请亲朋赏月而已,贺烨并不担心会有哪个言官跳出来不依不饶。

贺湛却提醒道“太后早前不是因为苦夏郁烦圣上莫不如以让子侄晚辈承欢尊长膝下为由,更加稳妥。”

“澄台还真狡诈,咱们聚会玩乐,却把太后推在前头避免口实,太后这个中秋过得,怕是更烦郁了。”话虽如此,皇帝陛下却显然极为赞同。

这还真是近墨者黑,物以类聚。

“韦太后装病,用意并不当真是想刁难皇后,那任氏当日便奉令出宫,呼三喝四有意张扬太后已经与皇后反目,打着什么算盘可韦太后公然表示与后族为敌,却不敢表示对我这皇帝不满,我偏就借她名义款待后族亲朋,朕就想看看,那些太后残党,首鼠两端之辈敢不敢挑衅帝威。”贺烨冷笑道。

皇帝一肚子磨刀霍霍,直到步辇抵达长安殿外,他竟不及猜测韦太后今日大张旗鼓又有什么伎俩,当然也没有必要猜测,就算韦太后引来洪水,他也有足够的土堰填平。

妙的是十一娘也刚来不久,有尚宫局女官在侧执笔相待,韦太后不得不收敛剑拔弩张,柳皇后大不必唇枪舌箭,无非是虚情假意客套,绵里藏针应对,双方水平都是炉火纯青,于是照常不分胜负,等天子及时撑腰,韦太后彻底歇火,柳皇后心平气和,反而那可怜的女官,执笔的手腕如压千钧重量,出了一身冷汗。

但女官没有如释重负,因为战争才刚刚打响。

“太后有何要事竟特地惊动尚宫局记录,惊得朕慌忙丢下一堆政务,得很调侃,眼锋却往女官那边一瞥。

女官心中一紧,手抖得更加厉害,好半响,终于落笔帝闻太后有诏,不敢延怠,搁置朝政而速聆慈谕,见礼示恭敬,笑言全孝道。

要说来韦太后也知道自己再不能只手遮天,更没办法震慑诸多女官,她这番虚张声势,无非是向帝后施压而已,好让她接下来的要求,至少能够达到基本目的,不被贺烨一一批驳罢了。

“今日议事,确然关系甚大,我倒也不是突发其想,原本思谋已久,只亦明白圣上政务繁重,故犹豫再三拖延至今,不过眼看中秋佳节将至,天上月圆,然人间离恨,心中越动愁郁,又逢昨晚,梦境竟见穆宗,连连自责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穆宗帝故而魂灵不安,我心有不忍,这才决定请圣上与皇后,商量为穆宗帝过继之事。”

太后说完这话,见贺烨与十一娘神情凝重,她长叹一声“要论来,嗣子当在近支择选,穆宗帝为信儿叔父不过我也明白,信儿身为皇长子,担负甚大,怎么也不能让信儿过继叔父,穆宗帝嗣子,也只好在宗室里择选。”

这便是先让一步,显示自己并非强人所难。

当初韦太后的确动过将皇长子过继给贺洱的心思,但那是基于帝后夫妻离心的基础,如今她当然明白贺烨不可能把嫡长子过继他人,但只要穆宗帝有了嗣子,将来便可能威胁储位,穆宗嗣子养在长安殿,交给任瑶光教导,任瑶光便能争取夫人之品阶,就算没法色诱贺烨,日后为先君嗣子养母,至少有了听政的名义,当然,前提是贺烨驾崩,穆宗嗣子被立为储君。

先不论成算有几分,至少得往这方向努力。

但太后这伎俩,哪里瞒得过帝后二人十一娘眼观鼻鼻观心,这时不用她上阵,有贺烨这“孝子”在前呢,根本就没她这儿媳置喙的必要。

贺烨果然挽起袖子迎战“太后昨晚梦见三弟,朕却时常梦见阿兄,阿兄斥教,若非当年烨顽劣不知上进,难以担当社稷之重,兄怎会迫于无奈烦劳太后问政,使太后不能颐养天年遗令三弟为君,也是期望三弟成年之后能够替太后分担,不想三弟竟也短折,总算烨尚知悔改,未使国祚绝于共治,阿兄在梦境之中,叮嘱烨务必以江山为重,此方克尽孝忠,兄魂灵于上苍,大慰烨有子嗣为继,皇长子虽为朕之骨肉,亦同为长兄、三弟子侄,皇长子敬重伯叔,必然无异于朕,正如阿兄视皇长子与亲出无异。”

太后抬出贺洱,贺烨便抬出贺衍,这番话意思是仁宗帝并未因无后而感不安,所以不曾“托梦”转告太后为他过继子嗣,也“难怪”这么多年过去,韦太后压根没想起来为亲生儿子过继子嗣。

仁宗帝以社稷江山为重,穆宗帝却心心念念身后香火无继,不思险些亡国之谬,短折死后还意图弄个嗣子出来争权夺利,就算没被废位,也是昏君,理当责鄙。

然而无论仁宗还是穆宗都不可能托梦,贺烨这是在指桑骂槐。

韦太后为何不愿为仁宗帝过继那是因为仁宗与贺烨之间隔了一个穆宗,当初仁宗驾崩之时,太后都不曾为他过继嗣子,此时提出,那就显明居心叵测了,再兼仁宗帝还有个遗孀住在仙居殿,纵便是为仁宗帝过嗣,贺烨完全可以主张将孩子交给仁淑妃教养,太后无法控制稚子,就更与任瑶光无关,岂非与太后目的毫无助益。

凭白无故,贺烨哪里愿意为皇长子树立敌患,他相信迟儿不会疏怠祭拜世父仁宗皇帝,与其为仁宗过继个没有血缘的嗣子,不如让迟儿以侄子之名克尽孝道,他相信兄长在天有灵,也会赞同他的决意。

韦太后见贺烨不肯妥协,竟然还敢抬出仁宗帝的名义冠冕堂皇驳拒,心中虽说恼怒,但也并非出乎意料,她当然更加不会在意贺洱身后有无孝子祭祀,于是再退一步“圣上提起仁宗帝,我越发哀伤,只因想到同安,她是仁宗帝唯一骨血,奈何不幸薄命罢,罢,毕竟大郎、三郎两任帝君,过继嗣子也的确不利于大统,大郎既托梦予圣上,教诲以社稷稳定为重,我也不会再为难圣上。”

这便是道破了天子心思,无非是不想让嗣子成为储君日后的威胁罢了。

韦太后提起帕子沾了沾眼角“我如今也乐得颐养天年,只眼看着天家子嗣单薄,膝下冷清,心中未免愁苦,虽说圣上年富力强,将来还会开枝散叶,宫中必然会有皇子、公主,但我想到大郎、三郎无后,便揪着心,嗣子就不提了,圣上若真还挂念你阿兄,体谅我这母亲,能否答应为你阿兄过继一个女儿,权当代同安尽孝罢。”

话说到这个层面,韦太后便是不容贺烨拒绝了。

但皇帝陛下却微微一笑“同安不用旁人代她尽孝。”

韦太后勃然变色“天子竟然这般不念手足孝悌”

“太后息怒,也怪朕一心打算给太后惊喜,隐瞒同安并未遇难之事当初朕听闻太后令同安和亲,想到同安娇生惯养,怕是受不了远嫁蛮荒之苦,又预见阿史那奇桑野心勃勃,并不是真心与大周修好,同安岂不是羊入虎口同安乃阿兄独女,朕为同安叔父,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故将同安救回,五载以来,同安隐居太原,朕前不久下令将同安接返,算时间也快抵京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中秋佳节与太后团聚。”

“你说什么同安竟然还活着”一句话脱口而出,太后恍悟自己这惊怒的情绪哪里像个得知孙女饶幸不死的祖母,连忙掩示道“好,真是太好了”手里的帕子,却被皱巴巴捏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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