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一行与两个小九分道而行,才进乐游苑,便见一个豆蔻少女迎面而来,她猜到这人便是阮小娘子,见礼之后,果然便闻少女自报家门,几个女孩还未寒喧几句,忽听门外一阵喧哗,碧奴问知是谢莹不请自来,方才好言好语交待阍侍放行,陪笑引领了谢莹进门,听她莞尔解释“远远瞧见是十一表姐,便相随了来,却未想到十一表姐竟然进了赏苑,多时未见,今日巧遇,正好玩乐,又不想此处门禁甚严,也是我家仆役心急,方才争执两句,多得姑娘及时解围。”
碧奴虽然讷罕一贯沉默寡语的谢莹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当然不会冒昧疑问,只不仅十一娘这时已经看清了不速之客的眉眼,阮小娘子也认出了来客,忍不住小声嘀咕“她怎么来了”有些惺惺然的模样。
十一娘想起李九娘曾道故事,谢莹当面相称阮家女儿“小姐”之事,只怕其中便有这位,于是浅笑致歉“我这表妹大病初愈,听姨祖母说,许多旧事都浑沌不记,若有冲撞之处,阿阮可得宽谅着些,表妹并非故意,而是无心之失。”
阮小娘子其实也并不详知“小姐”之称有多鄙恶,不过听母亲怒称是谢莹恶意轻鄙,她虽与谢莹谈不上交好,但从来也没有交恶,所以才觉愤愤,这时却听十一娘解释对方并非故意,又因一贯修养使然,纵然对谢莹依旧喜欢不起来,倒也没有怒形于面斤斤计较,作为主人以礼相迎,于是又是一番寒喧。
然而十一娘与谢莹四目相交,登即看出果然传言不虚,这丫头的确“脱胎换骨”若是换作从前,谢莹不可能主动搭理“闲杂”,就算不得已礼见,顶多就是招呼一声“表姐”,何曾连眼睛里都满含笑意,更何况热情洋溢地与众人谈笑风生,仿佛大家从前便是知交好友一般。
十一娘自己就是“借尸还魂”者,对于大病一场性情大变的奇事当然更加敏感,却仍旧声色不改只与谢莹谈笑,只暗暗试探“表妹可还记得当年曾经邀我一同赏春,只不想接二连三变故,转眼你我竟然已有年余未见,今日可真是碰巧。”
谢莹想也不想便接口“正是记得当年约定,今日途中巧遇表姐,方才不告相随。”
十一娘笑而不语,所谓赏春之约本是无中生有,但显然面前的谢莹并不知情,可若说是大病一场不记前事,却偏偏还能把自己一眼认出,这情形,岂不是像极了自己才刚舒醒时,对于“本身”经历只记得些微片段,绝大多数往事都不甚了了的情形
一行说着话,缓缓行至高处的小院,坐不多久,跟着萧小九去请贺、薛二人的柳小九也来了乐游苑,非但未见客人,反而连萧小九也不见了踪影,未待十一娘询问,迫不及待将一碗樱桃饮仰首饮尽的柳小九自己兴灾乐祸地解释起来“我与小九没走出多远,便见晋王牵着一头黑豹领着一群美人游玩踏春,路上游客避之不及,偏偏小九不走运,被晋王一眼瞧见,硬邀小九前往芙蓉园击鞠,虽小九一再推脱,声称受十一妹所托,欲请贺、薛两位郎君一聚,晋王仍然不肯放过,小九无可奈何,哭丧着脸被晋王拖走了,留我一个,也不便去请贺郎薛郎,只好先来乐游苑。”
几个小娘子想着萧小九的懊恼模样,都觉好笑,“呵呵”一阵后,萧小娘子方为兄弟担忧“晋王顽劣,九弟又一贯不肯屈让,就怕会生争执,九弟吃亏。”
十一娘却疑心晋王原本只是为了刁难小九用作逗乐,当听得她在乐游苑,并专程让小九去请陆离,料中是有事与陆离商谈,干脆不依不饶,逼着小九去了芙蓉园,免得小九总是纠缠她,耽搁与陆离私话,无论如何,晋王都不会当真欺侮小九,于是安慰萧氏姐妹“晋王固然顽劣,最近却没听说过胡闹生事,想来是打听得九兄近些年苦练骑射,两人又有击鞠同好,一时兴起,方才硬邀,横竖我欲邀贺十四兄与薛六兄一聚,眼下小九不能脱身,只好书写邀帖,烦劳族兄前往相请,干脆再烦请真人往芙蓉园一行,有真人在场,晋王怎么也不会刁难九兄。”
于是嘱咐碧奴备下笔墨,而九娘直到此时才留意见谢莹竟然在座,颇为讷罕“表妹身子果真大好了怎么只你一人又是怎么来了此处姨祖母可也来了曲江赏春算来咱们可好些日子未见。”
谢莹却一改热情似火,只微微一笑“多谢九表姐牵挂,我身子已然无碍。”却并未回应九娘那长长一串询问,也不与九娘谈笑,竟似恢复了寡言少语本性。
九娘只以为谢莹一贯如此,并不与她斤斤计较,可萧氏姐妹及其阮小娘子却觉诧异,便连十一娘都忍不住看了谢莹一眼,却收获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脸,与一副“善解人意”的暗示。
十一娘便猜,想是这位尾随之时,眼见九娘刁难萧小九,应是认为九娘与自己是在争风吃醋,姐妹两个看似和睦却实存芥蒂,那么谢莹这般表现,故意冷落九娘,是在对自己示好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经过脱胎换骨之后,谢莹又在盘算什么,意欲如何利用自己
十一娘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瞅见九娘与萧氏姐妹、阮小娘子玩起了投壶之戏,而十一娘刚刚写完书帖交给族兄分别送去莹阳、薛家两处围幛,已经沉闷一时的谢莹迫不及待便拖着十一娘去苑中采花结环,先是对十一娘的一笔书法大加赞美,马屁拍了十足,方才话锋一转“我病了许久,其间又发生了不少事故,未知太后可还康健先帝崩逝,太后想必很是伤恸罢。”
自顾自的叹气,甚至轻拭眼角,谢莹继续追忆往昔“前些时候病得浑浑噩噩,好在渐渐好转,想起不少前事,我那时年岁小,过于任性,辜负太后多少关切爱惜,如今想来,很觉羞惭,得知表姐如今长侍太后左右,还望表姐代为转禀,就说莹儿已然大好,请太后切莫挂心,过去多少任性之处,莹儿只望将来太后诏见,当面道罪。”
原来谢莹意欲巴结者并非自己,而是太后,想来是因同安仍在服丧,谢莹这侍读眼看没有入宫机会,她的亲祖母韦夫人虽然一贯宠纵于她,偏偏在入宫一事上极为抵触,巴不得太后就此放过谢莹,哪里肯为孙女争取谢莹也是无计可施了,才盘算着利用自己。
十一娘眼下正在怀疑谢莹体内已经被不知来处的灵魂占据,当真不愿这么个不知底细者再度入宫与自己处处“争宠”,可又苦于没有借口拒绝,是以只好转开话题,并没应诺会代谢莹转告,只安慰她莫要过于自责。
两人私语了好一阵,当谢莹无数次撩拨丫髻之后,十一娘总算对此女发上那见所未见的发饰产生好奇,谢莹干脆摘下发带,硬是要赠予十一娘,又是一番笑语,沾沾自得的显摆发带上所坠那枚“金猫”。
“是我自己绘图,拿去金铺打造,还为这猫儿取了个浑名,叫凯蒂,也没什么,不过图个新奇趣至。”
十一娘心中委实不怎惊喜于这看上去虽然新奇,然而要论精美却甚是普通的发饰,只草草说了句“果然趣至”,原是用“君子不夺人所好”婉拒,抵不住谢莹热情十分地干脆替她系在发髻上,只好收了这贿赂,暗想大不了回宫之后,对太后提一句莹妹妹已大好,横竖谢莹若真打算巴结太后,将来也不无机会,自己是怎么也杜绝不了的,无非不受利用为她铺路搭桥而已。
依十一娘的“功力”,当然不会让谢莹看出她打心眼看不上这“贿礼”,于是谢莹毫无知觉,越发沾沾自得,当携十一娘采花“归队”后,主动指着十一娘发上饰物显摆“这是我自己设计,大家若觉趣至,我再让金铺照着图样制出,在座一人一双可好”
萧氏姐妹面面相觑,阮小娘子但笑不语,心直口快的柳九娘连连摆手“这也太过稚气了,我就算了,免得表妹破费,只是表妹怎么忽然有了兴致,竟亲自动手设计起饰物来,我还以为除了诗赋书画,表妹对闲余都不上心呢。”
谢莹眼见众人对她打算用来“一鸣惊人”的饰物甚是看轻,也觉得兴味索然,于是越发冷落柳九娘,用以表示自己与十一娘为同一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