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英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夜没怎么合眼,她心里气恨啊,总觉得那个福宝就是个倒霉鬼,家里招惹了她,怕是以后都要倒霉了,怎么也得想办法把她送走。
这个时候她想想,也有点埋怨刘桂枝。
我把那个字团硬塞给你了,你就真认了?性子怎么那么软,你就不能也学人家聂老三,咋呼咋呼,哭天扯地,说大家欺负你一个哑巴,就这么把福宝给推出去?
沈红英暗地里骂:哑巴就是傻,缺心眼子!
骂完了后,她觉得这一家子都蠢,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想办法把福宝赶出去。
于是这天早上,大家在那里吃饭,当刘桂枝拿了一块干粮要再次递给福宝的时候,她忍不住说:“她不是已经吃了一块了吗?那么小的人,能吃多少,省着点吧!”
刘桂枝犹豫了下,看向苗秀菊。
家里的事,都是苗秀菊做主,苗秀菊说能吃就能吃,说不能吃就不能吃。
苗秀菊想起来聂老三媳妇说过这丫头能吃,瞥了福宝一眼,只见福宝正充满期望地看着自己,湿润的眼睛怯生生的,既怕,又想吃,一脸可怜相。
她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别整天哭丧着个脸,又不是不让你吃,你当我是聂老三家,还虐待一个孩子故意饿着!吃吧!”
尽管最后那个“吃吧”恶狠狠的,但是她确实是答应了。
刘桂枝一喜,忙拿起那一块干粮递给福宝,示意她赶紧吃。
福宝珍惜地捧着那块高粱米做的干粮,感激地对着苗秀菊小声说:“谢谢奶奶。”
苗秀菊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家里孩子都叫她奶奶,但是不会说谢谢,一家人平时不会那么客气,都活得糙,亲母子之间都是大声小气的,哪会这么客客气气地说谢谢。
不过这一声谢谢下来,确实让人心里软和了。
苗秀菊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软,板着脸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谢谢能换来干粮吗?”
旁边的沈红英见了,哼哼一声开腔了;“一声谢谢算什么,谁要是给我高粱窝窝头吃,我天天给她说谢谢!张嘴轻巧几个字,窝窝头就到手了……”
谁知道她这里正叨叨着,就听到外面大门底下有人喊:“顾大爷,顾大婶,在家吗?”
一听就知道这是大队长陈有福的声音。
苗秀菊扯了一嗓子:“有福啊,进来说话!”
陈有福进来,看到大家在吃饭:“正吃着啊!”
顾家的几个男人纷纷起来,端着碗就要让他做:“一起吃,坐下吃吧。”
这是农村人的客气,自己吃饭,看到别人来了赶紧也让吃,这年头大家都缺那口进嘴的粮食,能让别人吃饭就是乡下人的客套了。
陈有福当然不吃,赶紧摇头摆手的,之后搓搓手,站在门槛上,和苗秀菊说起话来。
“大婶啊,有个大喜事我得告诉你们,这不是你们收留了福宝吗?”说着,陈有福看向蹲在刘桂枝身旁吃饭的福宝。
一看到是吃惊了下,这就是之前那个脏兮兮的福宝?
怎么这么好看了,白白净净的,像个年画的小童子,可真好看。
“是,就是她,那又怎么了,你要把她抱回去?”一提起这个事来,苗秀菊就觉得没好气。
陈有福嘿嘿笑,他当然不可能把福宝再抱回去:“说啥呢,婶,这都是你家的孙女了,我当然不能要,不过我今天有个大喜事给婶说,婶听了肯定高兴。”
苗秀菊:“嗯?”
旁边的沈红英等人,一听大喜事,顿时竖起了耳朵。
能有什么喜事?
陈有福依然嘿嘿笑:“之前不是说,谁收养了福宝,今年就多给三十个工分吗?”
苗秀菊点头:“是啊,怎么,不给了?”
陈有福:“哪能呢,婶,我是那种人吗,答应了的当然要给。我是要给婶说,昨天我去公社里开会,说了福宝的这事,人家公社里说了,聂家不愿意要这孩子,顾家挺身站出来收留,这是好事,要奖励这种行为,人家一高兴,说是要给咱家评个公社里的五好先进家庭,还会由公社里出一百斤高粱奖励给咱家。”
一百斤高粱?大家伙眼里一下子放光了。
要知道顾家人多,在福宝没进门前,男女老少加起来都有二十口,这二十口人每天吃饭都是大问题啊,更何况底下小的还得上学,负担大得很。
高粱是粗粮,做成红高粱饭或者红高粱干粮剌嗓子,不好吃,但到底是粮食,能吃饱肚子的,一百斤粮食对顾家来说是从天而降,哪能不高兴?
这下子连苗秀菊都舒展开了眉眼:“那敢情好啊!公社里的领导关心群众啊,知道咱们小老百姓的难处,有福你说是不是,谁家也不富裕,就缺这一口吃的,能给咱一百斤高粱米,好歹够这孩子吃一段,咱也不至于亏待了她不是吗?”
陈有福看了看旁边的小姑娘,眉眼精致好看,柔顺地低垂着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他心里一叹,哎,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
现在到了这顾家,有这三十个工分一百斤高粱米打底,人家顾家也别太亏待她,只能这么着了。
陈有福又陪着苗秀菊说了会子话,说了说现在生产大队的难处,说说小姑娘挺好的,说说今年的天气收成,最后离开了。
这边陈有福刚走,苗秀菊喜滋滋地,望了眼福宝,难得和颜悦色地说:“福宝,以后啊,你如果饿了,就尽管说,咱家没别的,高粱窝窝还是能吃的。”
一百斤呢,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她再能吃,也够她吃大半年了!
旁边的沈红英本来满肚子牢骚,想狠狠地在苗秀菊面前说说福宝的不是,可谁知道,突然间来了这么一茬。
她撇撇嘴,不在意地说:“不就一百斤高粱米吗?这可是塞给我们一个孩子,里外里算算账,我们还是亏!”
苗秀菊一听,顿时没好气了:“给你一百斤高粱你还不乐意了?什么叫不就一百斤高粱米?有本事你给我变出来一百斤高粱?”
沈红英当然变不出来……她满心憋屈,只好闭嘴了。
……
在顾家,老大媳妇和老四媳妇只生儿子,老三媳妇只生女儿,老二媳妇生了一儿一女最全乎。老二媳妇牛三妮是个和善的人,她看着福宝挺招人喜欢的,又是个可怜孩子,就回去翻了翻,把之前早春穿过的两三件旧衣服都拿过来,说是给福宝穿。
刘桂枝其实正愁呢,福宝是个姑娘家,总不能去拾家里小子的衣裳,可是让她凭空给福宝变出几身衣裳来,她当然没那本事,结果这时候牛三妮恰好就送过来两三身,福宝穿着正合适的。
虽然有补丁,但是也不会说特别旧。
刘桂枝心里感激,又不会说话,想想,就拿出来一块鸡蛋糕,给了牛三妮。
牛三妮顿时感动得不行了,这些旧衣裳都打补丁的,当时给刘招娣,刘招娣有点嫌弃,她就拿回来了留着,想着以后再生个小姑娘可以用,谁知道这些年过去,她也没动静了。
她把这些旧衣裳拿来,没想到刘桂枝还给她一块鸡蛋糕。
鸡蛋糕是用白面和鸡蛋做的,在这年头是金贵东西,那都是坐月子的人才有可能尝上一点的。
牛三妮感动得收起来,谢了一番刘桂枝,走了。
刘桂枝这几天就趁着晚上忙好了家里这一摊子事,衬晚上时候把那几件衣裳洗了洗,晾干了,晾干了后仔细地看了看,把补丁的地方给缝成了小花,又把裤边锁了锁,该收的地方收,该放的地方放。
刘桂枝虽然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可是她有一双巧手。她姨早年是个裁缝,她跟着学过一点。
就这么忙了几天,那几身衣裳都修整好了,她给福宝穿上试了试。
福宝穿上后,自己也很喜欢,忍不住去摸那小夹袄上面的花,花是用红线缝的,虽然寥寥几针,但是很好看,旁边还衬着几片小叶子。
福宝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她觉得很新鲜,抬起头,忍不住对着刘桂枝笑。
刘桂枝看着福宝绽开小嘴笑的样子,露出里面小贝壳一样的牙齿,而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也弯弯得像月亮。
真好看。
她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帮着小姑娘把衣裳给扯平了。
这小姑娘受打扮,随便穿个什么都好看。
刘桂枝满意地拉着福宝过去主屋给苗秀菊看。
她感觉苗秀菊也喜欢看福宝打扮好看的样子,会说福宝更像年画上的童子了。
年画上的童子有福气,命也好,刘桂枝喜欢大家这么夸福宝。
当刘桂枝笑着把福宝领进堂屋的时候,堂屋里的苗秀菊牛三妮刘招娣几个正在纺棉花,一听到她进来,都下意识抬眼看过来。
一看之后,苗秀菊就眼前一亮:“这小衣裳好!哪来的?”
刘招娣一瞧那衣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生了三个女儿,现在都烦死女儿了,不待见女儿,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还得管着穿衣裳。
她怎么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刘桂枝笑着指了指牛三妮。
牛三妮都不太明白,愣了下,仔细地看着福宝:“哎呦,这就是我之前给你的那几身衣裳啊?”
刘桂枝点头。
牛三妮啧啧称赞:“好看,真好看!衬得福宝真讨人喜欢!咱家好几个小姑娘,怎么就没一个像她这么好看呢!”
旁边的刘招娣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福宝的衣裳是牛三妮给的,那牛三妮之前怎么没给自己?
她说咱家小姑娘没一个像福宝那么好看,那就是说自己的三个女儿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