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虽是疲累,但因心里有事,所以只是寐了一会子。把屋拾掇的差不多,便召人进来捧了衣衫漱品放到起居室那里,由绣灵伺候理妆。绯心对着镜,眼见鼻下脸唇四周都是手指印子,一时让人拿冰镇的绿茶菊花来镇了镇,只略略的好些。她也没时间再折腾这个,索性打了一层极厚的妆底,跟罩个面罩一样。粉厚的都快掉渣子了,绯心一向讲究妆容合宜,如今眼见跟个假人儿一样的心里也觉得难看。但总算是比那脸上横七竖八一堆手指印子强多了。
她换了衣衫,然后便打发常福去叫自己的两位母亲。她知道自己一出去,便又是一套礼仪规矩,到时她们也难张口,如今且让她们先收了这份心思才是。
一会的工夫,两个女人便跟着常福上来,绯心没往厅里去,直接让人闭了窗将她们引进起居室这边来。大娘家里也是买卖人,娘家姓李,祖居淮安以南奉顺县城,离这里不远。这几年大娘持家有方,连带娘家也沾了不少光,如今也是奉顺的富贾。
生母娘家姓孙,自从绯心入宫之后,传来封了夫人的信儿。生母便母因女贵从而也有了依靠,当时父亲便将她扶为平妻,将家中财政大权也移给生母管理。
但生母一向最会做人,没有对大娘变嘴脸,反道与之越发亲厚,一直以妹妹自居。家事也事事向大娘问询,让大娘颇为的感动。其实这样做才是最聪明地,生母娘家兄弟早就分了家产各立门户没了来往。有一个生姐姐,已经远。娘家无傍,纵有女儿当朝为贵妃也遥难相扶。所以拢住家中大娘甘为犬马才是上上之策。
一时两人相携而来,忙着跪下磕头。因四周无外人,绯心也不愿意受这种礼。亲自起身来扶住两位,微福了身说:“两位都是绯心的母亲,如此无外人,再不可行这样的礼来。”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搬椅子端茶。
“娘娘如今凤体玉质,安敢在娘娘面前造次?”李氏陪着笑,也不敢抬头瞧。虽是挪了椅子来也不敢坐。倒是孙氏眼看着绯心,毕竟自己是骨肉,本以为此生难见。如今立在眼前,再是雷劈下来,也要多瞧几眼的。越看心里越喜欢,越喜欢反倒又动了愁肠。
“昨儿一家子团圆,几个婶娘姐妹都在,也不好与两位母亲叙话。”绯心说道,眼见亲娘又要哭的样子,忙忙的起了话题分她的心,“听说母亲昨晚上来此了?可不知有什么事不曾?”
这两位来之前已经估计到了,想必是娘娘的侍女见了她们向娘娘回报。一时感激绯心贴心,特地把她们趁早叫来问。李氏听了,又欲跪下,绯心忙让竹灵搀住:“大娘不必再多礼了,有事但说无妨。”
“此事说起来实是造次的很,娘娘也是知道的。绯凌这个丫头如今也大了,她是人大心大,断不肯再听父母之命。实是想让娘娘带走管教管教,也不知娘娘意下……李氏也不转弯脚,绯心是她瞧着大地,虽不知入宫这几年性子变了多少。但以常论,她只消说什么事你尽管张口,必是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若女儿没记错。像是五妹妹早就许了人了地?”绯心听了说。绯凌小她四岁。早在绯凌出生不久。便已经跟奉顺城地张家结了娃娃亲。当时之所以定地比绯心还要早。是因为奉顺张家是当地有名地古玩商人。那时正母地娘家跟张家屡有生意往来关系不错。早就有意结姻亲。而父亲也准备谋求捐官之路。张家与奉顺地县官籍令关系都好。加上又有钱。结了姻亲可以得到张家地经济支持。正巧家里有个小子与绯凌同年生。绯凌又是个正出。张家当然乐意。二话不说。此事便早早作了契定。
时隔不久。昌隆帝驾崩。宣平帝冲龄继位。皇太后垂帘。大司马辅政。宣平元年。为贺新帝登基。全国大赦。同时也大开方便之门。至宣平三年。张家替父亲打开门路。也掏了大把地银子帮衬。让父亲得了个巡粮地小官。两家一直关系极好。宣平初年那会子走动极多。张家地小子常在这里一住便是数月半载地。孝子也不知避讳。打小便玩在一起。绯心记得自己**岁上还见过一回那小子。滚在草坑里给绯凌当马骑。
如今现下绯凌眼瞅十六整生日都快到了。也该准备完婚。这会子竟说要让她帮着举荐进宫去?分明是有心要悔婚了!
李氏一见绯心问这个。脸上有些讪讪地。孙氏见了便开口道:“娘娘离家数载。有所不知。那张家如今人丁不继。张望秋上头本有两个兄弟。却都没长进。文不成武不就。生意也混着。张老爷前年得病死了。几个妾又卷了他地钱跑了。那张望秋才十六岁。早早也就不念书到处跑买卖。若真是让你五妹妹嫁过去。这不是活活地作践了她吗?”
绯心眼见大娘眼圈都红了。正待开口劝。忽然听一阵咚咚地脚步声。不待外头宫女要
般地嗓音已经起了:“我自己地事。用不着你们他。你们都管不着!”那声音气咻咻地。绯心一个眼色。绣灵会意。忙着出去笑着说:“五小姐?快进来说话。你们拦个什么?没眼力价地。”
屋里两个女人变了脸色,李氏当着绯心面也不好直接打骂。眼瞅着绯凌让给拉进来,一身翠绿地小裙褂,小脸此时通红的,一双大眼圆溜溜的极是灵动。一脸怒气毫不掩饰,大步迈进来。也不管自己的娘在瞪,一下跪在绯心面前:“三姐,你别听她们胡说。分明就是嫌贫爱富,要攀高枝!”
“这个不知羞臊的……李氏气地脸刷白,直想冲过去抽她嘴巴子。因她是自己的小女儿,自小偏疼了些,引得大了变得这样,半点不知规没脸没皮。
“两位母亲莫恼,女儿跟妹妹讲几句话可好?”绯心说着淡淡笑笑,她们明白,纵是想说话也张不得口。只得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三姐,我不愿意进宫。”绯凌抬头看着她,“因为张老爷没了,爹现在就反口不认这桩婚。他也想想当年是谁帮……
“你闭嘴。”绯心见她越发没大没小,连爹都打算捎上骂一起。心里很不痛快,声音也带了点厉色:“再有不是,也是你亲生父母。哪轮着你在这里指点?”
绯凌扁了扁嘴,没敢再言声。她再胆大,也知现在这位姐姐与从前不一样,但她毕竟性子直爽,心里郁闷,不由的眼圈也红了。
绯心见妹妹如此,心里也不太好受。虽说这悔婚不对在乐正家,但真说起来,绯心现在也不乐意这门亲事。倒不是说她嫌贫爱富,其实大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管她的出发点是在心疼女儿还是别的什么。
如今张家家道中落,那张家小子想是这辈子也难再出头,妹妹真跟了他去,好日子也是有限。
女人总是要嫁,父母之命不可不遵。所以有时,女人的命并不由自己作主。但嫁人也是与男人打拼事业有相同之意趣。男人错投了行门,难保要艰难许多,纵然日后凭借各方机会加上自己的本事,也不是不能出头。但前运也极是重要!
如今绯心身居高位,总算替妹妹开个好运头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也是富贵声名带来地好处,虽说以后是否如意全看妹妹地本事。但也不能眼瞅着她往火坑里跳!
“张家家道不继,上头两个兄弟不能承担,如今一家之业都落在张望秋的肩上。你嫁过去,一家子琐碎哪里是你这性子能料得清的?商人在外游走贩卖,终年难归家一日。如今母亲也是为你着想,你浑来吵闹,这就是你的孝道了?”绯心轻声斥她,“依我看,这亲也作不得。”
绯凌瞪着眼看她,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三姐?连你也这么说?”她突然笑了笑,见绯心一脸地厚粉,“敢情三姐进宫四年,别的没学会,拜高踩低,惺惺作态地本事倒大有进步了!”
竹灵和常福眼瞅着绯心眼神烁闪,但这是她的家事,实是不好张嘴训人。只得垂了头装听不见!
绯心倒也不生气,坐在椅上微微的扬了扬眉:“随便你怎么想,如今趁着亲贵们都在。姐姐自会给你选个良配。你这性子,进了宫怕也难管你,张家那点子事,以后也别再提了!”
“你跟他们都一个样,一朝抖起来就狗眼看人低!欺负人还振振有词,你贵妃怎么了?见天跟一大堆女人抢那个秃子,我看不起你!”绯凌一听要给她配人,寒了心又怒发冲冠。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眼一立哪里还管什么贵妃不贵妃,站起来指着她就骂,“当你的贵妃摆你的阔去,凭什么管我?谁希罕你找什么烂亲贵来?”
“你放肆!”绯心呼的一下也站起身来,她骂自己也罢了,现在连皇上都捎了,绯心一向自恃自己忠心可表,哪里能忍这个,“便你是我妹妹,也断不能胡言乱语!”
“我就说!”绯凌也急了,跳着脚,“我还以为你回来能帮我一把,谁知你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我白信你了,爹把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全卖出去搭桥,现在也想来摆弄我,我告诉你们,休想休……
她话没话完,“啪”地一声脆响。整个人让突如的一记耳光扇得打了个趔趄,绯凌捂着脸半晌没回过神来,豆大地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滚。突然她跺了脚喊了一声:“我讨厌你们!”说着就夺门而出。
竹灵和常福面面相觑,一时根本不敢言语。绯心也有点愣了,看着自己地手。四年没回家,回来了倒把自己亲妹妹打了!想着她刚才的话,绯心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绯心并不计较被人误会,错会自己地好意又如何?真心假意总有一天她能明白。但如今,见绯凌含泪而去,她心里又极是揪着难受。难不成自己真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