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虔眯了眯眼睛,觉得眼前的人语气有些熟悉。
昙摩罗伽抬手,“卫国公,我的人在驿馆外,请卫国公随他们去一个地方。”
李仲虔抬起眼帘,扫一眼他指的地方,远处星星点点火光闪耀。
“去哪里?”
昙摩罗伽道:“去追上李玄贞。”
李仲虔眼中腾起一点火焰,看着昙摩罗伽,目露赞赏之色。
“你呢?”
“我有伤在身,不便出行。”昙摩罗伽立在廊前,气势沉凝,“卫国公放心,我的人应该快追上李玄贞了。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和卫国公无关。”
李仲虔深深地看他一眼,笑了笑,还刀入鞘,转身走出长廊。
一群身着窄袖衫、肩负长弓的亲卫手执火把等在驿馆外,为他牵马。
风声呼啸,一个多时辰后,李仲虔一行人悄悄从后山出城,追上被拦在山谷的李玄贞。几个先行的亲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李仲虔戴了面罩,勒马停在山坡上。
亲卫引弦搭箭,黑夜里嗖嗖数声,箭雨罩下,全部射向李玄贞,李玄贞的亲卫连忙帮着举刀格挡。
瑶英的亲兵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拦下,策马上前,拿出铜符:“我等有阿史那将军密令。”
“我等有摄政王手令,请魏朝太子带句话给魏朝皇帝!尔等勿怪。”
亲卫朗声答道。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
亲卫说完,纷纷抽刀,狠狠踢一下马腹,十几骑身影朝着李玄贞奔去,蹄声如雷,驰到李玄贞跟前,举起长刀。
月夜下刀光闪动,十几骑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气势肃杀,李玄贞的亲卫大惊失色,驱马围住李玄贞,王庭亲卫狞笑,长刀落下。
马嘶长鸣,惊叫声四起,数人落马。
几把长刀从不同方向斩向李玄贞。
“殿下!”
亲卫睚眦欲裂。
下一瞬,李玄贞鬓边的头发飘落下来。
王庭亲卫捡起他的头发,放进一只锦盒中,递给李玄贞的亲卫:“请代摄政王转呈给魏朝皇帝,文昭公主是王庭贵客,文昭公主在一日,盟约便在。中原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几束头发是太子殿下的,应当转交给魏朝皇帝。”
李玄贞的亲卫心有余悸,汗出如浆,接过锦盒。
他们在王庭境内,假如刚才那几刀真的朝着太子的脖子砍下去……
王庭亲卫看向李玄贞,一笑:“太子殿下,文昭公主不想再看到您,为了两国情谊,您以后还是不要再踏足王庭为好,王庭距离中原有万里之遥,本应相安无事。”
李玄贞鼻青脸肿,看不出什么表情,回头看一眼圣城方向,目光森冷。
她是为苏丹古来王庭的。苏丹古抓住了李德的软肋,他没去过中原,居然对魏朝如此了解。
亲卫哆哆嗦嗦着爬上马背,拽住他坐骑的缰绳,簇拥着他离开。
不远处,李仲虔看着李玄贞一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拍了拍腰间佩刀。
苏丹古至少比杜思南和郑景好点。
第168章舞
送走李玄贞后,瑶英少了一桩心事。
李仲虔和王庭关于通商的谈判也谈得差不多了,已经在草拟文书。
她的眼睛还没好,没法写信看信,只能让亲兵帮她读信,有些公文需要她亲笔画花押,暂时只好用印章代替。
李仲虔不许她出门,要她留在驿馆好好养伤。
她每天让金将军去王寺送信,信都是侍女代她写的,信上不过是些她今天做了什么、眼睛有没有好一点、吃了什么之类的琐碎事情。
昙摩罗伽的回信也很平常,知道她看不了信,信上多半是几句问候,叮嘱她记得换药,内容寻常,被人看到了也不会暴露彼此的身份。
天天鸿雁传书。
这天,瑶英坐在廊下鹰架前等金将军回来,听到院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公主,王寺那边派人来接您了。”
瑶英搬回庭院,刚进屋,闻到一股熟悉的沉水香味靠近,伸手拽住对方的袖摆,笑着轻轻摇了摇。
“法师。”
这几天夜里昙摩罗伽都会来看望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李仲虔说的,李仲虔居然默许了,没有拦着不让他进屋。今天巴米尔来接她,李仲虔知道了,也没跑回来阻拦,只派亲兵过来嘱咐了几句。
昙摩罗伽没作声,放慢脚步。
瑶英就这么拉着他的袖子往里走。
不一会儿,昙摩罗伽停下来,道:“公主在这坐着,蒙达提婆过来了,让他看看你的眼睛。”
她说眼睛疼只是为了吓唬李仲虔,过几天就能好。几天过去了,她还是看不见,他不太放心,征得李仲虔的许可,把她接回来养伤。缘觉说得煞有介事,好像她眼睛要失明了一样,李仲虔生怕她眼睛留下毛病,沉着脸答应了。
瑶英依言坐下,昙摩罗伽俯身,衣摆窸窣轻响,气息扑在她额前。
他解开她眼睛上的布条,眉头轻拧。
蒙达提婆奉召前来帮瑶英看眼睛,看过医者的药方,闻了闻她平时敷的药膏,说:“这膏药的药性温和,药方对症,外用的就涂这个药膏,再加一味内用的药就够了。王不必忧心,再过半个月,公主应该就能看见了。”
昙摩罗伽凝视着瑶英,沉默不语。
毕娑忽然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和他使了一个眼色,他留下缘觉照顾瑶英,出去了。
蒙达提婆继续为瑶英敷药。
瑶英叫自己的人都退出去,问:“法师,佛子的身体好些了吗?”
蒙达提婆和缘觉对视一眼,看着一脸期冀、什么也看不清楚的瑶英,说:“公主,从这几天佛子的脉象来看,新药方效用明显。”
瑶英喜出望外。
蒙达提婆接着道:“此药服用时疼痛无比,让人难以忍受,不过能激发水莽草的效用,减轻毒性,只要佛子以后不再运功,细心调理,几年之内可保无虞。”
瑶英欣喜异常。
现在昙摩罗伽不需要再亲临战场,可以不必运功了,新药方既然有用,只要他不再运功,一定可以养好身体!
“法师神医妙手!劳法师费心了。”
“公主谬赞。”
蒙达提婆眼神闪烁了一下,告退出去,不一会儿,天竺医官送来汤药。
缘觉接了药,递给瑶英,她摸索着接过碗,小口喝着。
门口几声脚步响,巴米尔进屋和缘觉说话:“王有急事要去料理,公主的眼伤还没好,王嘱咐你随侍左右,别让公主身边离了人。”
缘觉答应一声,问:“阿史那将军刚才跑得那么急,出什么事了?”
“赤玛公主求见,王回去见公主了。”
此话一出,缘觉和坐着喝药的瑶英都怔了怔。
瑶英很久没听说赤玛公主的消息了。
赤玛公主和昙摩罗伽感情生疏,王庭危急之时,她带着亲卫躲到私人庄园,诸事不管。大军凯旋,她立刻回到圣城,每日和贵族子弟饮酒作乐,毕娑常去看她。
缘觉问巴米尔:“赤玛公主为什么求见王?是不是因为莫毗多小王子的事?”
“这个我也不知道。”
缘觉皱眉。
瑶英转向他:“关莫毗多什么事?”
缘觉答道:“莫毗多小王子不是世家子弟,他入节度衙,朝中大臣议论纷纷,赤玛公主为这事求见过王……公主说王这么做偏心,对阿史那将军不公平。”
瑶英蹙眉。
几年前,赤玛公主因为昙摩罗伽阻止她屠杀无辜之事和他决裂,此后把对张家的恨意全都倾注到了昙摩罗伽身上,不管昙摩罗伽做什么,她都不满意。
长廊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亲兵抱拳禀报:“公主,曼达王妃求见。”
曼达公主被关了几天,天竺医官为她求情,亲兵去搜查了她的住所,又收缴了一批东西,她才被放出来。
瑶英想了想,手搭在缘觉胳膊上,道:“请她去隔壁。”
她见外人的时候都是去隔壁宅院,那边和这座宅邸相通,不过从外面看是两座独立的别院。
曼达公主这几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怨气冲天,刚进了屋就大声抱怨:“佛子不仅派人捜检我的箱笼,还下令催促使团尽快归国,我明天就要走了!上次我离开王庭,走得狼狈,这次居然又如此轻慢我!”
她上次离开王庭,被人耻笑,心中暗恨。这一次来王庭,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乘坐大象入城,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好好出一回风头,结果佛子又赶人!
光听曼达公主气急败坏的语气就知道她有多愤怒。
瑶英爱莫能助,她和马鲁国使团已经交换过国书了,曼达公主随使团来王庭敬献国书,确实没其他理由多逗留。曼达公主要是去高昌,她倒是可以多留她一段时日。
“我身上不便,明天会让亲兵为王妃送行,我的事就不需要王妃操心了。以后王妃在马鲁国有任何烦难之处,只需要去找当地商号,商号定会尽力为王妃排忧解难。”
曼达公主看着瑶英,虽然她眼睛蒙了层布条,但她嘴角含笑,面庞莹然有光,如明珠散发出淡淡的光华,看得出是真的高兴。
佛子不能给予她名分,她一点都不在乎。
“我不明白。”
曼达公主坐到瑶英身边,眼前浮现出她当初义无反顾踏入火坛的场景,不解地道,“公主对佛子一片痴心,佛子也分明对公主有意,却因为顾虑太多不敢和公主共赴云雨。公主就甘心这样没名没分地和佛子来往吗?公主这样的美人,我见了都心生喜爱,佛子却能不为所动,公主不使点小心思,什么时候才能得偿所愿呢?”
她语重心长地道:“公主,爱慕一个人,有什么手段都要使出来,不用忌讳太多!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瑶英一笑,“王妃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所求的得偿所愿,不是王妃想的那样。”
“公主求的就只有佛子的心吗?”曼达公主嘴角一撇,“有了心,为什么不能连人一起得到?得不到人,光有心也无趣!”
瑶英嘴角轻扬,轻描淡写地说:“法师是个僧人,能把向佛的心分一半给我,已经足够了。”
曼达公主愣了一会儿,一阵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