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1 / 1)

她走了。

昙摩罗伽走到长榻边,放下药碗。

毕娑站在门边,道:“王,公主刚刚离开,还没出城。”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捡起地毯上的丝绦,走出偏殿,立在栏杆前,遥望寺门的方向。

一轮红日东升,寺中大小错落的佛塔殿宇静静矗立,瓦顶折射出道道金光,几骑快马在出寺的长街上飞驰而过,直奔着城门而去,烟尘滚滚。

微风拂过,昙摩罗伽身上袈裟猎猎,缠绕在手中的丝绦被风吹起,忽地从他指间滑了出去。

朱红丝绦随风轻舞,飞出长廊。

昙摩罗伽抬起手。

丝绦早已飘远。

他一次次放她走,她一次次回来。

这一次,他挽留她,她答应多留几天。

不过是熬一碗药的工夫,眨眼间,人去楼空,如此仓促,甚至没有一句道别。

梦幻泡影,朝露电光,不外如是。

第141章阿兄瘦了(补更,章节尾)

亲兵在王寺外等着瑶英,见她面色苍白,神思恍惚,担忧地道:“公主身体不适,要不要歇两天再走?”

瑶英手挽缰绳,看一眼天色,摇摇头:“不碍事,路上再吃药……阿兄走的是乌泉那条商道,我不放心,这就去沙城等着他。”

李仲虔可能走的所有路线她都派了亲兵去接应,通往乌泉的商道也有亲兵守着。原本这条路线不算危险,但是现在情势严峻,乌泉不属于王庭,也不属于高昌,没有王庭军队驻扎,谁也不知道北戎乱兵会不会经过乌泉。

王庭的军队现在一部分在莫毗多的率领下追击瓦罕可汗,其他分布在各个驻地,以防北戎人偷袭,堵截北戎逃兵。

中军主力则随苏丹古返回圣城,无论发生什么,中军近卫不能离开圣城太久,否则会被敌人趁虚而入,撒姆谷一役昙摩罗伽几乎派出了所有近卫军精锐,其实冒了很大的风险,假如世家贵族发现端倪,或是瓦罕可汗拖住了所有近卫军,朝中很可能生变。

要不是因为昙摩罗伽是佛子,曾几次打败瓦罕可汗,民间各种传说甚嚣尘上,当初他的决策不会那么容易地得到军中将领的支持。

所以,大战过后,他必须尽快撤回军队,出关稳定人心,处理朝政。

这种紧要关头,瑶英不便向王庭借兵,以后西军的事务要由她亲自料理,她早就该离开了。

回来,是因为担心海都阿陵攻破圣城,还因为想亲眼确认他安全。

圣城有惊无险,他很安全。

瑶英一提马缰,“走吧。”

亲兵不再相劝,簇拥着瑶英直奔沙城而去。

马不停蹄地出了城,连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眼看天色黑沉,几人在驿舍休息,正在井边打水,门外马蹄踏响,一骑快马追了上来,不等马停稳,马上骑士滚下马鞍,疾步上前,单膝跪在瑶英脚下。

“总算追上公主了!”

瑶英认出骑士是王寺近卫中的一人,名叫巴伊,霍然起身,诧异地问:“可是佛子出了什么事?”

巴伊摇摇头,抱拳道:“王命末将前来为公主送药,护送公主去沙城。公主走的时候留了口信,不过没说走哪条路,末将问了守城的兵丁才打听到公主走这条驿路。”

瑶英一怔。

巴伊从袖中掏出药方和一枚瓷瓶,道:“王说,公主服用医者的药丸期间,吃其他药会有相克,所以风寒发热也得谨慎用药,不能和平时一样吃药,不然会损伤身体。药方是王亲自开的,药是寺中僧医配的,请公主记得服用,勿要轻忽。”

瑶英接过药方细看,确实是昙摩罗伽的笔迹,可能是怕她要在路上经过的市镇抓药,药方写了好几份,梵文、汉文、粟特语、波斯语的都有。

夜风拂过,漫天繁星,庭中满架繁茂的葡萄藤,亲兵围坐在火炉旁烤馕饼,暗夜中一缕缕清香弥漫。

瑶英握着瓷瓶,想起昙摩罗伽为她擦拭湿发的样子,庄严肃穆,虔诚慈悲,不像是在绞干头发,更像是在进行一种严肃的仪式。

以至于她脑子里刚刚冒出的一点疑惑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对她一直都这么细致关怀,没有其他心思。

亲兵端着一碗滚热的羊汤走到瑶英身边,“公主,您昨天说要回城问佛子一句话,问了吗?”

瑶英回过神,接过羊汤,收起瓷瓶,笑了笑,“算是问过了……”

她本来不想问,觉得没必要,出了城以后,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回寺当面问他,正好般若请她回去,她就回去了。

昙摩罗伽否决得很干脆,语调清冷,没有一丝异样。

她想多了。

瑶英一口一口抿着鲜醇的羊汤,摇摇头,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一股脑按进最深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第二天,一行人继续赶路。

瑶英还病着,亲兵想要放慢速度,她急着见李仲虔,吃了药仍然坚持赶路,亲兵知道劝了没用,只得罢了。

这般星夜奔驰,几日后终于抵达沙城,瑶英翻身下马,直奔城中驿馆。

驿馆里挤满各国使者,她转了一圈,找到高昌使者住的地方,“卫国公呢?”

高昌使者茫然地回答说:“公主,卫国公不在此处。我们奉命在此接应,一直没见到卫国公,卫国公可能还在路上。”

瑶英心头不由一紧,“还没到?”

李仲虔的信是出发的时候匆匆写下的,信上说他会来接她,叮嘱她在王庭等着,千万别去其他地方。

她接到信,从圣城动身,来到沙城,按脚程算,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到沙城了!

瑶英找来舆图,皱眉看了一会儿,让使者拿出文书、符节等物,找到沙城驻军所在。

兵卒带着瑶英去军部大堂。

瑶英环顾一周,眉头轻蹙,营盘里气氛压抑,风声鹤唳,士兵行色匆匆,弓弩车全都推上了城墙,威风凛然,一派厉兵秣马的景象,守军似乎随时要出战。

王庭军队正在追击北戎残部,现在谁敢攻打王庭?

守将“认识”毕娑的幕僚巴彦公子,但不认识女装的瑶英,看她拿出符节,知道她是传说中纠缠佛子的汉地公主,先轻蔑打量她几眼,说话语气倒还算客气:“公主来的不是时候,最近沙城外逃亡的流民越来越多,城中可能要戒严,我不能派兵帮公主找人。”

瑶英道:“不敢劳烦将军帮我寻人,我有一事不解,想请将军为我解惑。”

“何事?”

“将军在防备哪国军队来袭?”

守将迟疑了一下,瑶英身后的巴伊上前一步,正想说什么,她朝巴伊摇了摇头,巴伊会意,退回原位。

陪同在旁的高昌使者道:“文昭公主乃西军都督,我们西军和贵国乃同盟,公主来沙城,想必将军早就收到圣城的指令,眼下西军正和王庭军队一起抵抗北戎,还请将军据实已告。”

守将耸耸肩,道:“我们防备的是北戎军队、汗国联军和乱军,北戎大乱,各个部落趁机浑水摸鱼,汗国也发兵吞并小部落,无数流民逃到王庭,那些追兵也追了过来,虽说他们只是骚扰,不敢真攻城,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所有边城加强防守,边军回防。”

汗国联军是一支由不同小国部队组成的联军,他们是更西边一个强大王朝的附庸,联军大多是波斯人和突厥人,王庭以西地区的各个小部落长期受他们压榨奴役。他们欲壑难填,想吞并北戎西北部的领地。

守将最后道:“城外不安全,所有商队、使团都撤了回来,公主最好待在城里,不要到处乱走。”

瑶英谢过守将,出了大堂。

巴伊追上她,问:“公主刚才为什么不让末将说话?”

瑶英神色郑重:“你是佛子的近卫,别人会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当成是佛子的诏令,我刚才是以西军首领的身份和守将交谈,不是佛子的客人,还是谨慎点的好,别给佛子添麻烦。”

她连巴彦公子这个身份都没用,就是不想引发不必要的争端。

巴伊恍然大悟,点头应是。

回到驿馆,瑶英心急如焚,坐在灯前研究舆图,连灌了几碗茶让自己冷静下来。

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李仲虔会不会在路上碰到乱军?

荒漠茫茫,她之前不知道李仲虔到底走哪条路,所以不能去找他,只能在王庭等他找过来,现在知道他走乌泉,或许她可以去乌泉接应他?

可她又怕他路上临时更改路线,自己和他错过。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焦躁,瑶英叫来亲兵,命他们即刻出城去乌泉,沿途寻找李仲虔的踪迹,只要有消息,立刻派快马回沙城禀报。

亲兵们应喏,一波一波出城,到最后瑶英身边只剩下七八个亲兵了。

她还想再派人出城,亲兵阻止道:“公主,沙城是边城,并不太平,您身边必须留几个人。”

瑶英这才罢了,又找来一帮沙城商人,请他们帮忙在流民中打听,看有没有人见过或是听说过李仲虔。

几天过去,仍然没有消息传回。

瑶英夜夜辗转反侧,一闭眼就做噩梦。

她绝望地泡在血淋淋的尸山里,少年李仲虔跪在尸山前,挖开一具具尸首,紧紧握住她的手,“明月奴,阿兄来接你了。”

瑶英惊喜地抬起头,眼前的少年忽然变成长大的李仲虔,他披头散发,浑身插满铁箭,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一点一点朝她爬了过来,她伸手去够他,抓住他的手,他看着她,嘴角勾起。

“别怕,阿兄来了。”

瑶英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呆坐了一会儿,心口砰砰直跳。

梦不一定是真的,上次她做了梦,结果见到的人是李玄贞。

这次的梦肯定也不会成真。

瑶英一时心乱如麻,只得点灯翻看高昌那边送来的军情战报,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看到后半夜,她昏昏欲睡,静夜里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凄厉号角声响,城墙上弩箭齐发,屋瓦震动,人叫马嘶。

瑶英吓了一跳,披衣起身,让人去城门打探消息。

不一会儿,亲兵骑马折返:“有乱军趁天黑攻城!”

“北戎人?”

“看他们的甲衣,应该是北戎人。”

沙城早就加强防御,守军准备充分,敌军还没接近城门,守军就吹响了号角,守将一箭射杀了对方的一员大将,乱军四散而逃,天亮时,厮杀声从山呼海啸般到稀稀落落,渐渐停息下来。

瑶英赶到城门,询问刚入城的流民知不知道乌泉那边的消息。

问了一大圈,一无所获,守将派人过来请她,告诉她一个噩耗:“据那些俘虏说,乌泉前几天被一伙马贼占领了,所以道路不通。”

瑶英心头一阵乱跳,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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