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虔抬手揉揉瑶英的脑袋:“别怕,只是先定亲,等你及笄了再商量。郑家三郎是嫡出,人品端正,相貌堂堂,人也和气,自小熟读诗书,典章制度全都熟记在心,虽然现在只在鸿胪寺领了一个闲差,过不久肯定能升迁。”
真的是郑景?
瑶英呆了一呆。
离开平康坊后,谢青平静地告诉她,那个狼狈爬窗逃走的青年就是郑家三郎。
瑶英不记得郑景的长相,当时完全没认出来,只当对方是个头一次逛烟花之地的书生,听见酒肆外面人声嘈杂,以为是官差过来拿人,羞窘之下想跳窗逃走,正好摔落在她面前。
回想当时郑景灰头土脸、羞得无地自容的样子,瑶英不禁莞尔。
谁能想到腼腆平庸的郑景以后会平步青云,成为权倾一时的宰辅,胆子大到敢拿着笏板抽小皇帝的嘴巴?
她斜倚凭几,笑得花枝乱颤,满室的烛火仿佛瞬间亮堂了几分。
李仲虔立刻警觉地皱眉:“你笑什么?”
瑶英摆摆手,语气敷衍:“没什么。”
李仲虔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挑,忽然欺身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一叠声逼问:“小七,你是不是见过郑景?他和你说什么了?你到底在笑什么?”
瑶英笑而不语,双颊微微晕红。
她不敢告诉他撞见郑景逛青楼的事,不然他一怒之下把郑景给锤死了该怎么办?
李仲虔脸色阴沉,想到一种可能,眼底暗流汹涌。
“你是不是喜欢郑景?”
看她这样子,莫非和郑景有私情?
瑶英一愣,连忙解释:“我只见过他几次……”
李仲虔声音发冷:“这么说,你确实见过他?见过几次?郑三和你说什么了?”
瑶英忍不住白他一眼,收起笑容,推开他:“见是见过几次,不过没说上话。”
他都自作主张把亲事定下来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
她还没发脾气呢,他发什么疯?
李仲虔沉默了半晌,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悻悻地松开手。
他叹口气,伸手帮瑶英整理从肩头滑落的帔巾,动作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
瑶英板着面孔轻哼一声,抽走帔巾不让他碰。
李仲虔苦笑,紧紧攥住帔巾不放,声音艰涩:“小七,你记住,别和阿娘那样……”
别为了年少时的刹那悸动冲动地付出自己全部的真心,飞蛾扑火,只换来一场空。
即使喜欢一个人,也要好好保护自己,自私一点,凉薄一点。
不要傻乎乎地一头栽进去。
瑶英怔住。
李仲虔笑了笑,没有接着说下去。
其实他不需要这么紧张,小七从来都不像谢贵妃。
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忧。
瑶英叹口气,轻轻握住李仲虔僵直的手。
“阿兄,你放心。”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李仲虔一直不愿娶妻。
他看似粗枝大叶,其实心思敏感。
他出生时,李德和谢贵妃正是最恩爱的时候,他目睹了唐氏和谢贵妃之间的纷争,目睹谢贵妃从幻梦中清醒、失望到最后心如死灰,目睹了谢家从鼎盛到覆灭。
经历了那么多,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
兄妹俩闹了场小小的别扭,李仲虔自知理亏,答应瑶英先不提郑家的事。
瑶英松口气。
自从知道自己是李玄贞的妹妹,她留心观察过,发现有些事和她知道的一样:唐氏死于她出生前,李德登基以后追封唐氏为皇后,所有李家公主都没有封号,唯独朱绿芸有封号福康,李玄贞和朱绿芸果然纠缠不清。
但是也有些事情不一样:比如李德比上一世早两年称帝,他这一世已经比前世多出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瑶英自己也是一个变数。
现在她只想查清楚唐氏和谢贵妃之间的纠葛,不想再生枝节,把更多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
东宫。
李玄贞一夜没睡,回到东宫,侍从禀报说太子妃郑璧玉昨晚一直等到半夜。
他揉揉眉心,知道郑璧玉肯定准备了一肚子劝谏的话,不想过去听妻子教训,掉头去书房。
魏明将这段时间的线报整理成条陈,请李玄贞过目。
李玄贞一目十行,看到一半,眉头紧皱:“杜思南是怎么回事?”
杜思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嘱咐过东宫属臣,让他们想办法招揽杜思南,这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魏明面无表情地答:“殿下,京中传说,杜思南已经投效二皇子了。”
李玄贞一笑:“杜思南不会投效李仲虔,再派人去请他……”
他思索片刻。
“不,别派人了,孤亲自去请他,以示郑重。”
魏明眉心跳了跳,面露难色:“殿下,杜思南或许没有投效二皇子……不过京中还有一种传言……是有关七公主的。”
李玄贞没说话。
魏明看他一眼,接着道:“传说七公主爱慕杜思南的才华,隔三差五上门拜访,杜思南受宠若惊,已经拜倒在七公主的石榴裙下。”
李玄贞慢慢抬起眼帘,凤眼细长,精光内蕴。
魏明道:“殿下,假如杜思南真的成了七公主的裙下之臣,必定是心腹大患,此人留不得。”
李玄贞淡淡地问:“消息属实?”
魏明颔首。
李玄贞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看文书。
魏明并不着急,躬身退到屏风外。
片刻后,他看到李玄贞召见暗卫。
安静的书房里传出一声平淡的吩咐:“杀。”
简简单单一个字,肃杀凛冽。
第11章阿兄又要出征
是夜,万籁俱寂。
十字街前卖胡饼的食肆忽然窜出明黄火舌,大火很快蔓延至近邻间壁,转眼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武侯铺的卫士和巡逻金吾卫慌忙赶过来救火,锣声、鼓声、脚步声、叫喊声、喝骂声响成一片。
一辆牛车停在一坊之隔的街角暗处,车前挂了盏羊角灯,灯盏上有郑家徽记。
车夫神色紧张,推着脸色铁青的杜思南上马车,连声催促:“阿郎,快走吧,您不能再在京兆府待着了!”
杜思南衣衫不整,长发披散,幞头歪歪扭扭罩在头顶,垂带打了结,形容狼狈。
上马车前,他回首看了一眼远处被大火无情吞噬的宅院,手心冰凉。
太子居然真的下手杀他。
杜思南知道太子怀疑自己和二皇子牵扯太深,但他认为太子心胸宽广,不会计较此事,自信一定能够博得太子的赏识。
没想到这回却失算了,太子居然这么快就对他痛下杀手。
太子就如此忌讳二皇子吗?
还是说……太子真正忌讳的人其实是七公主?
杜思南死里逃生,心思电转,掀开车帘,望向马车旁那个体格健壮的护卫。
今晚他睡得正好,谢青忽然闯进屋,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扛到肩上,翻墙逃到坊墙底下,他正要出声呼救,忽然闻到风中一股浓烈的焦臭味,立刻反应过来,吓得肝胆俱裂。
他是个谋士,没上过战场,怕死。
劫后余生,杜思南不想把性命丢在京兆府,决定先出京避祸,再谋良机。
走之前,他有个疑问。
“公主可有什么赐教?”
七公主派人救下他,必定会以救命之恩相挟,逼迫他辅佐二皇子。
谢青面无表情地道:“没有。”
杜思南冷笑。
他落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处境,全是拜七公主所赐,七公主又何必惺惺作态?
谢青递了块腰牌给车夫:“你们从西边城门出城,若有人问起,就说你是郑家的家仆,太子妃殿下让你出城送一封信。”
车夫生怕再留下来会被烧成焦炭,点头如捣蒜。
杜思南坐在车厢里,唇边一抹讥讽的笑,等着谢青欲情故纵、出言挽留。
车轮滚动,马车离了长街,谢青交代完事情,转身就走了。
杜思南等了半天,掀开车帘,神情僵硬。
车夫劝道:“阿郎,公主不会害您,要不是公主派人过来及时叫醒我们,我们早就被烧死了!下次再见着公主,您就别板着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