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张着翅膀,扑棱棱地从门外飞进来,自琼恩身侧越过,落在大主教的书桌上。它看起来很平常,乌黑发亮的羽毛,尖尖的嘴,褐色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给人一种非常灵活的感觉,然而琼恩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
而且,刚才那个说话的声音分明是……
“早上好,琼恩,”乌鸦说,“你看起来气色不佳,昨晚纵欲过度了吗?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
“……大长老?”琼恩疑惑地问。
“是我。”
琼恩终于察觉到问题所在,乌鸦说话时,嘴并未张开,声音是从其腹腔中直接发出的,所以显得有些沉闷含混。他走进几步,定睛细看,才看出它原来并非活物,而是一只栩栩如真的木雕。普通的木雕显然不会飞翔,更不会说话,巫师的炼金术倒是可以做到这点,但在琼恩的奥术视觉里,这只乌鸦身上并没有散发出半点魔法灵光。
机关术?
上次在巫妖长老家里,琼恩见识过他制造出来的几只金属怪物,应该也属傀儡一流,却和费伦大陆通常意义上的“魔像”大相径庭,更像是机械工艺的产物,有轴承,有齿轮,有履带,结构精密,仿佛地球上的机器人,就是不知道能否变形。当时巫妖曾经提过一句,说这是昔日东方巫师覆灭翔龙第一帝国的秘技,名为机关术,看起来确实颇有些独到之处。倘若有空暇的话,琼恩还真想去研究研究,可惜现在是顾不上了。
“你刚才说:阴影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是什么意思?”琼恩问。
“就是字面意思啊,”乌鸦扭过头,懒洋洋地做着用嘴梳理着羽毛的动作,巫妖长老的声音从它腹中传出,颇有些诡异之感,“‘唰’地一下,它从我们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是这样,很厉害吧。”
“……”
琼恩决定不去理睬它,转过头看着大主教。
“是这样,”大主教解释,“今天早些时候,我们觉察到阴影谷的方向有异变发生。”
大约是凌晨一点钟,教会的值守人员发现遥远的西北方向,突然升腾起火焰一般的绚丽光华,铺天盖地,照耀夜空。光华之中浮现出庞大的怪物影像,如飞龙,如巨蛇,虚空游走,气势磅礴,通体灿烂夺目,即便远隔百里依然令人无法正视。这种光华异状持续了整整一刻钟左右,才渐渐地黯淡了下去。此次萨玛斯特重现于世,来势汹汹,大有一决生死,了却数百年恩怨之意,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而无论结果谁胜谁负,都必将对费伦大陆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提尔教会自然不可能不积极关注。异变方生,大主教便接到了报告,他不敢怠慢,立刻下令探查,结果令人震惊万分:整个阴影谷,居然不知何时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消失?”琼恩皱眉,他有些不太理解,“怎么个消失法?”
让一个人或者一件物品从眼前“消失”,是很容易的,可以用魔法毁灭,化为微尘;也可以将其传送,移到别处;也可以施加幻术,让其隐形;等等等等,方法不一而足。但让一块地方消失,难度可就高得多了,因为这根本是两种概念。琼恩很难想象大主教所说的“阴影谷消失”是什么意思,莫非萨玛斯特施展毁天灭地的魔法,将阴影谷夷为平地了?那位老巫妖没这么凶悍吧。
“相比起夷为平地,现在这种状况恐怕更麻烦,”大主教叹了口气,“确确实实就是消失了。”
他转身拿出一张地图,在桌子上展开。“你看,这里是我们塔瑟谷,这里是阴影谷,”他向琼恩指点,“阴影谷在塔瑟谷的西北方,从此地出发,沿着阿沙巴河逆流而上,穿过战役谷,会抵达这里,迷雾谷的首府阿沙班滩。过了阿沙班滩,再向前就进入阴影谷,可以看见那座标志性的‘扭曲之塔’――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那现在呢?”
“现在我派出去的人回报说,他们过了阿沙班滩,却没有看见阴影谷,也没看见扭曲之塔,一路上寂静无声,没有任何行人。走了十分钟后,他们听见了瀑布声,发现已经走到了这里,”大主教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点,“匕首城堡。”
琼恩皱起眉,他可以很清楚地从地图上看到匕首城堡的位置,它是匕首谷(原名快乐谷)的首府,匕首谷位于阴影谷的西北方;阿沙班滩则是迷雾谷的首府,位于阴影谷的东南方。从阿沙班滩到匕首城堡,之间必须要斜穿过阴影谷,距离并不短,至少有一天的路程,如果考虑到地形复杂的因素,这个时间还要再增加。无论怎么说,从阿沙班滩出发走十分钟,都不可能会走到匕首城堡,除非隔在中间的阴影谷消失。
“事实就是如此,”大主教说,“我们经过多方测量,目前得出初步结论:大约是以阴影镇为中心,半径五十里的一块圆形区域,”他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一圈,“凭空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难以置信。”
如此大的一片地域,硬生生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这确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是无法理解。就像这张地图,原本是一张完整的纸,现在中间被切掉了一个圆形,但切掉圆形之后,地图居然仍旧是“完整”的,既未出现任何空洞,也未出现任何裂隙,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无缝拼接”,自动恢复成一体,这简直违反现实逻辑。以琼恩所学所知,没有任何一个魔法可以做到这点。
或者……这一切并非真实?
“幻术?”他问。
“不,不是幻术。”
大主教回答得很肯定,而他也确实有这个底气。提尔被誉为“永不被蒙蔽的公正者”,赐予信徒的各种神能之中,有名为“真实之眼”的魔法,号称能够消弭一切虚影,看破一切幻象。当然,这种说法似乎有点夸张,未必没有吹嘘的成分在内,但提尔教会是此道专家,这点应无疑义。能否破解是一码事,至少在“是不是幻术”的定性问题上,不太可能会出错。
但若不是幻术,则琼恩就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们使用了各种方法,想进入阴影谷,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大主教说,“也试过联系谷里的人,同样失败了。从目前的迹象来看,我们唯一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阴影谷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阴影谷存在与否,琼恩其实才懒得关心,就算它被天降陨石砸成深渊也无所谓。他所真正在意的,只是梅菲斯的安危而已。
“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大主教补充说,“萨玛斯特和他的部属于昨天下午全军进驻阴影谷,现在也一起消失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萨玛斯特是死是活,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么。
琼恩正要说话,忽然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明白了大主教的意思。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阴影谷此次变故,虽然暂时原因未明,十有**是萨玛斯特所为。但现在萨玛斯特和龙巫教也随之一同消失,这就有些令人费解了,推测起来,无非三种可能:或者,是萨玛斯特大展神威干掉对手后,突然大彻大悟,决定带着部属集体退隐山林,遁世隐居;或者,是萨玛斯特和对手同归于尽,统统都挂掉了,一个残兵败将都没剩下――这两种可能性都显然太低,可以直接忽略不计,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
“以我们推测,战斗尚未结束,甚至有可能才刚刚开始,”大主教说,“萨玛斯特应该是用了某种方法,把阴影谷从这个世界‘切割’下来,变成一个类似于半位面的独立空间,而他们此刻,应该正在这个空间之中交战。”
这个推测听起来不无道理,那么问题又绕回来:萨玛斯特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点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要搞清楚对手出的是什么招,然后才谈得上应对破解。
大主教没有回答,而是朝乌鸦看过去。
“封绝。”乌鸦吐出一个陌生的词。
“什么?”
“很多年以前,我在旅途中偶然地结识了一位朋友,这人你应该也认识,琼恩,”乌鸦说,“他叫坦舒尔,布雷纳斯-坦舒尔。”
废话,阴魂王子我当然认识――我不但认识,还知道你曾经和他结伴一起去过东域探险,发掘古伊玛斯卡帝国的遗迹呢。
“有一次,我和布雷纳斯谈起有关‘空间’的魔法,他告诉我说:大奥术师欧贝伦是耐瑟时代最精擅此道者。欧贝伦发明了一种法术,能够将某块地域自物质界暂时分离出来,变成独立的空间。在这个空间内,欧贝伦的力量会被极度强化,而他的对手则会被完全压制。也即是说,他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绝对领域’。布雷纳斯说,欧贝伦将这道法术命名为‘封绝’。”
“你的意思是说,萨玛斯特现在使用的,就是这道‘封绝’?”
“不知道,”乌鸦说,“我只是觉得,阴影谷发生的状况,和布雷纳斯所形容的‘封绝’颇为相似,仅此而已。”
“那么,先假设它成立……”
“假设它成立,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乌鸦扭了扭脖子,“布雷纳斯说,‘封绝’是欧贝伦的独门秘术,除他之外无人会用,连亲眼见识过的人都寥寥无几,而且已经全部随着耐瑟帝国的陨灭而去世了。所以,即便我们知道萨玛斯特所用的是这道法术,又有什么用呢?”
诚如乌鸦――或者说巫妖长老――所言,仅仅知道名称,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们所需要了解的,是这个法术的详细资料,包括设定原理、架构形态、魔力运行方式等等,从而寻找出破绽所在,发现破解方法。而知道这些详细资料的人,似乎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过……
“倒也未必,”琼恩说,“至少有一个人,她应该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