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主眷顾你
法兰萨斯的钟敲了七下。钟声余音袅袅。
雨落下来。法兰萨斯的雨还是这样一成不变。也许它已经老了,委实老了。苏西说这个生锈的学院几乎快要让她也生锈了,还说它已经浸透了岁月的残渣,也该被连绵的战火淘汰了。但亚可还是觉得这里很美,并希望它能一直活下去。这里能把一切苦难都挡在外面,就像童话故事里与世隔绝的仙境一样,更能让她暂时忘却外面那些使人揪心的东西。
两个皎洁的月亮在她头顶的云缝中徘徊,注视着她在这夜空下行走。洛蒂蜷缩在宿舍的被窝里,苏西不知道跑哪去了,这里只有她。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到水声:淅沥沥的雨点滑过树叶,屋檐下潺潺的流水,河流中的沙沙声。在恰到好处的小雨中,青蛙的鸣叫就像鼓点,声线高高挑起,绘出了自由和希望的形状,在潮湿的河道间回荡。
音符在引导着她的思维。
亚可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这一年的学习,生活不可思议的转变让她迷醉,可仔细想想,她到底做了什么呢?她只是仔细记录那些讲师的每句话,每个词,每个容易忽略的细节,每天熬夜把这些知识抄录成册,每晚上都趴在宿舍的桌子上睡着,口水把桌面都浸成了另一个颜色。她这样咬着牙度过半年多,不都是为了拿着她抄录的知识去找苏西吗?这荒谬吗?有意义吗?
洛蒂这么问了。
不过她相信她能用这些册子找回苏西的。她当然能!苏西就是喜欢法术知识,也只有这些才能让她留下来,所以她就这么做了,整整过去了半年。最后她也找到了苏西,不是吗?而且她也回来了!至于原因,那当然不重要,只要找到就可以了,反正只要看到苏西回来就可以了。
亚可既欣赏自己天才的想法,也感到满意,不管过程怎样折磨,结果好才是一切的目的。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深究什么原因。生活的不可思议如此让她迷醉,尤其是在看到戴安娜也活过来的时候,她也把她抄录的所有记录给了戴安娜一份,还收获了难以置信的感谢!
她想到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就能感到愉快。她甚至会在这种夜晚迈进清冷的月色下面,脱掉鞋子,赤裸双脚踏过湿润的泥土和长草,伸出双臂在夜空下转动,让解开带子的长发在雨中飘扬。
当然,过去那些日子,她其实是一个人蹲到雨里哭的。在那种孤寂的时候,她能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也能感知到四周无边无际的虚空,发脆的黑暗好像是寒夜的刀锋,正在将她切割成支离破碎的触觉和味道......那种感觉与她过去的体验是如此不同,却正好能满足她一个人发呆的欲望,更能让她暂时忘掉那些痛苦的东西,沉浸在雨里。它还能让雨水隐去她脸上的眼泪,只要能让她忘记,暂时忘记......
这也是她这个习惯的由来。
但过去显然已经是过去了,新的生活才要正式开始。
会改变的,她相信一切都会改变的。
夜晚渐渐变深,亚可终于在雨里清醒过来,提醒自己今天也要按照习惯抄录笔记,提醒自己这样才能收获到什么东西——大概是希望吧。她挽着自己打湿的头发,一边走,一边体会陪伴了她无数个深夜的小雨。
如此孤独。她身边矗立着陪伴了她无数个深夜的阴森的古树和石头建筑,层层叠叠地延伸出去,融进法兰萨斯的夜色当中。有时她脚下会打滑,摔进泥里,磕到湿滑的石头上,不过这早就是习惯了,为了当法师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她只需要咬咬牙,拿绷带缠上一圈,就能装作没事地走回去。
现在她甚至学会了飞翔,踏着大地的回音行走,就像踩在无形的阶梯上一样!连戴安娜也不过刚刚学会,她,亚可·卡嘉莉,比戴安娜早一步学会了飞翔。
亚可还能回想在法兰西最临近赛里维斯的小镇上翻阅戏法书的日子,回想起在那个叫玛姬露的魔法师微笑地注视下问她怎么才能飞的记忆。“玛姬露告诉你,如果你去那个遥远大陆的法师学院,你一定能学会飞翔的哦。”她也记得在那之前,她会敬畏地注视着难得才回来一次的父亲。她会被那个脸上钉着钢铁十字的可怕却亲切的男人——她效命光明神殿的父亲——拉着手在远离海岸的海中漫步。云彩变黑时,父亲会让她踩在无形的虚空上。她会要求他从海里捞上一堆堆鱼,然后她把它们挨个放进海里,重复这种无聊的举动,拒绝回家去。
她拖延不动。说她想多飞一会。
真的,我就是想多飞一会儿。
“这是最后一次了,”父亲说,脸上钉着的可怕银白色十字架似乎都变得柔和了,“主眷顾我们,让我们能和平地生活在这个小镇上,让我们能远离邪神的威胁。我牺牲了一些东西换来了拯救的力量,但是亚可,你未来......”
当她把手搭在钉着他的眼睛和耳朵的金属刺上时,不知怎么的,她觉得父亲在发抖。这个高大的、有着鹰隼般脸庞的男人在发抖。
我想睡觉了。她说。
父亲缩了缩身子,就像要把自己缩进虚空里一样,可附近无处可躲,所以他只能拉着她回家了。他不知所措地微笑着,但一声不吭,在衣袋里翻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的礼物,茫然地拿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衣袋,好像他有罪似得。
“主眷顾你,亚可。”
法兰萨斯外冰冷的苍白峡谷能让亚可想起那些遥远的记忆,不是因为这里和她故乡相似——它们一点都不像——而是因为它让她想到那些鱼。父亲很强壮,哪怕是他没有钉上那些银白色金属刺的时候,他也很强壮,面对扑面而来的海浪总是能稳稳地站在甲板上。他在当渔夫的时候,他还没被他的主发掘出潜力的时候,他必须冒着海浪的危险去捕鱼,才能从让她和母亲生活的更好。对亚可来说,法兰萨斯外的战争就像父亲过去面对的海浪和风暴,风暴则凝结成哀嚎的流浪者和支离破碎的死亡。
她知道,她非常确定,她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这一切。
前方悬空的台阶附近出现一个人影,是戴安娜。她看到了亚可,然后过来把她拉到附近的药店里。戴安娜头上趴着那只眼熟的黑猫,正在拿爪子刨戴安娜的头发,店铺里的另一张椅子上还坐着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