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梦与现实的缝隙
贞德抬起眼睛瞪视着他,将剑贴着他的颈子,一动不动,只见这双浅金色的瞳孔像是两颗燃烧着的火炭,射出要将人烧成灰烬的灼烈目光。她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这令人惊惧的目光就可以陈述一切了。
“好吧,我只是开玩笑。”黑巫师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贞德哼了一声,收剑归鞘。
“如果你死在这里,我会用你的本名纪念你。”她语气平静的说。
这话说的好像我马上就会死一样,她手下守护骑士的更新换代原来这么快吗?萨塞尔翻了个白眼,“你能说点比较乐观的祝福吗?贞德小姐。”
“没有祝福,黑巫师,”贞德抬起眼睛注视着他,低沉的呼吸凝聚在苍白的嘴唇上,“我在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做好献出生命的准备,即使是灵魂被烧成灰也一样。”
“灵魂被烧成灰......”萨塞尔楞了一下。除了站在敌对方的互相厮杀外,他确实没怎么接触过十字教的人,特别是平时不怎么能见到的裁判官。
“莫非你不指望死后的救赎和奇迹吗?”他带着好奇问到。
贞德的表情逐渐平淡下来。
“如果是需要展现奇迹和给予救赎才能坚定的信仰,那这种信仰也只意味着一条渴望着主人投食的狗而已。”说这话时,她眼神不含任何波动。
“这话可不像是你这种见识和年龄会说的。”他直接揭穿她。
“......你说的没错。”
贞德脸色不快的移开视线,倒是没有否认。
黑巫师一声不响地盯了她一会,没再追问这件事,又低头去关注薇奥拉的动作了。
这只黑猫钻进了联通着大厅的黑影,就像是走入一片竖立的湖泊。那道黑影随着猫的身体没入其间而轻轻颤抖,表面泛起几丝若有若无的波纹,萨塞尔也跟着弯下了腰。
在他们身后的大厅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旋转起来。
每个人都唱起腔调尖锐嘶哑的歌谣,然后更加疯狂的跳舞。在旋转的圆圈中央,屋子的男主人偶尔停下来挥手。他每挥动一下,那些人的舞蹈就更加快速,同时也发出更加非人化的叫喊。
——舞起来,跳起来,
——飞出古堡,飞出牢房,
——飞出囚禁我们的监狱!
“等解决房子的主人之后,我要把这个大厅里的东西都烧掉。”
在解决了刚才的矛盾后,裁判官的表情再次随着歌声变得越来越难看。她不耐烦地敲击着剑柄,用极度反感的眼神扫视那些跳舞的东西,“恶心人也该有点限度。虽然我不指望完全消灭这种污秽的东西,但至少在我的眼皮底下......这种让人反胃的存在都应该被彻底净化。”
萨塞尔没理会她的抱怨,只是就这么弯着腰,稍稍眯缝眼睛打量了片刻眼前的黑雾,——那只猫直接消失了。倘若通过眼睛观察,雾后依旧只有走廊。探寻空气波动的法术线条直接穿过了黑雾,连接到的同样是走廊,而非是那只猫前往的场所。摇了摇头,他就这么踏着走廊和大厅交界的黑影迈了过去,那团黑暗向前掠过,接受了黑巫师的身体。
于是,周围的世界全部都改变了。
色彩被擦除了,只留下简单的线条,一切都涂抹在黑森森的模糊的雾气上。——有些画作在画家刚打好线稿后还没来得及上色时,就是这个样子。大厅传入的声音突然缓慢下来,并迅速的拉长、变调,像是坠崖者带着他的尖叫声消失在深渊中一样。寂静渐渐来临,只剩下勉强可以捕捉到的笑声、叫喊声、歌声——很微弱,仿佛是远方大海的波涛拍打在山崖底部。
在这黑色的画布上,用白色线条描绘出的贞德也站了起来。
除了那道小小的、只能让人弯腰爬进的入口外,裁判官背后就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雾。
空无一物。
或许这里距离梦境越来越近了。
“雾中有些奇怪的东西,”薇奥拉停在他眼前,黑底白线勾勒出的眼睛盯着黑巫师,简单的陈述了它平日的记忆,“可能有些怀着敌意,可能有些没有,不过那些东西都是不受主人控制的,大部分都只是无意识的在原地徘徊。可如果有哪个成功受到主人控制的话,它就会从雾中向着某个位置移动,最后在我也没见过的某个地方走进屋子里。”
“这地方真是莫名其妙,”贞德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用白色线条描绘出的萨塞尔,皱起眉头,又低头问薇奥拉,“按照你的说法,刚才那些东西也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不......”猫回答她说,“他们是掉入这里的外来者,因为里面有我的父亲。那些透明的东西还有那些玩偶才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抱歉。”
“你居然会说抱歉这两个字,”萨塞尔摇着头,语气带着调侃,“我还以为你对谁都是这张臭脸。”
“哼......只是主的教导如此罢了,”贞德带着淡淡的冷笑瞥了他一眼,“我分得清该给予哪些人友善,该给予哪些人死亡。”
他们继续跟着薇奥拉走。
这里是一片湿地,粗细不一的白色线条勾勒出大大小小的水洼,散布在黑色的潮湿地面上,仿佛是洒在黑水池中的上吊绳。这些水洼最浅的刚好淹过脚底,最深的则会没过膝盖,偶尔会有几株莲叶飘在水面上,挂着几滴水露,细细的茎端上则顶着一动不动的扁平人脸。万籁俱寂,就连那些粗糙线条勾勒出的人脸也阖着眼睛,仿佛是在酣睡。
“你看过那本爱丽丝梦游仙境吗?”
萨塞尔闲得无聊。他本以为会马上见到房子的主人,结果路却比想象中长的多。
“黑巫师,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过识字了。”贞德呸了一声,“你在挑衅我吗?”
“你小时候你父母没给你讲过?”他随口问到。
“你在开玩笑吗?”贞德一脸不爽的瞪着他,表情非常不和善,“我应该开始认字的时候他们却开始信邪教了,差点带着我一起烧死,你说我父母有没有给我讲过?”
“哦......抱歉。”黑巫师耸耸肩,现在他觉得还是终止这个话题算了。
贞德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们继续向望不见尽头的地平线走去。天色也是黑森森的,和地面毫无色差的连在一起,像是一整张扁平的画布,很难分辨出方向。
从一处很浅的水洼里传来号哭、谩骂和凄厉的低沉哀鸣声。那片池子他们刚刚走过去,深度甚至不到脚底。几缕白色线条勾勒出的水花泛起来,钻出一个瘦的像竹竿似得成年女人,只见她脸上没有勾勒出瞳孔,只是空荡荡的一对黑色眼眶,线条在她眼睛下面划出两道痕迹,也不知道是血还是眼泪。他们见过这个女人——在刚才的大厅里,怀孕的那位就是。
她很慢地爬出水洼,膝盖以下都被切断了,只有两截光秃秃的大腿贴在地上。她的十根手指抠在湿地里试图前进,却深深陷入松软的泥浆,挖到满指甲都是泥,却动也无法移动。
黑巫师随手丢过去一道很微弱的射线。
射线直接穿过了那女人,然后没入水洼,就像是光束穿过了一片玻璃。
“......这玩意没有灵魂。”萨塞尔说,“或许它只是梦境中的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