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家的回信还有得等,赵秀云大外甥成高的第二封信就来了。
她在上班时间收到,在办公室拆开,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冷下来。
李玉多问一句说:“家里的信?”
她们这样也算背井离乡,收到老家的信总是最高兴的。
赵秀云笑盈盈,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说:“对啊。”
她很快转移话题说:“国庆发的特票,是不是今天领?”
中秋过完是国庆,逢年过节总是让人最高兴,赵秀云一到发钱□□的日子,高兴得能飞起来,工资份额里的是到后勤领,妇联还另外给家属们准备了,都是今天领。
李玉也是一脸高兴说:“对啊,说是还发油票。”
大人二两、孩子一两是月供应,谁过日子不是掐着吃。
赵秀云把信收起来说:“那供销社又得挤得不像样。”
李玉想起来心有戚戚道:“是啊,9号楼那天有个挤摔的,一脸血,别提多吓人。”
其实这种福利供应,数量数得真真的,大家就是赶早不赶晚。
赵秀云寻思自己这点小身板,上回挤都够呛,这回还是算了。
她跟张主任说一声,去后勤把票领回来,等什么时候供销社挂牌子,什么时候再去买。
方海晚上就看她一遍一遍地数,别提多高兴,忍不住说:“你这数一晚上了啊。”
再数一百遍,也不会多变出一张来。
赵秀云白他一眼说:“你知道什么?”
农民种地看得到丰收,他们一天天的不就是指望钱票丰收,看了当然高兴。
方海是不知道,拍拍床催她赶快睡。
赵秀云推他一下,说:“我有正经话想跟你说。”
唉,怎么每天都有正经话,耽误睡觉啊这不是。
方海打着哈欠坐起身,问:“什么事?”
“你认识的人里,是不是有个叫王超的?”
王超?
有点耳熟,可方海从前是个万事不过心的,头晃来晃去,嘴巴动了又动,就是说不出个答案来。
赵秀云提示他道:“你战友,应该是首都人。”
战友啊?
方海一拍大腿说:“是有这么个人。”
有这个人就行,赵秀云问:“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是什么级别,家里有什么人?”
打听这个做什么?
方海不太确定道:“应该是可以,不过问这个做什么?”
赵秀云把成高的信给他看,方海一目十行,看完说:“成高不是才十七吗?你大姐这么急着给他成家啊。”
打建国,乡下虽然还是结婚早,但大多是过了十八。
赵秀云说:“可不是,我现在是越来越不知道她琢磨什么。反正成高说,他妈看好这女他觉得怪怪的,说是你战友的孩子,在老家那边插队,反正你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这个人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海爽快应。
隔天找几个人帮忙打听,但没有那么快有消息。
赵秀云知道急不来的,也没催,把注意力放在两个孩子身上,尤其是禾儿。
小丫头片子,每天都鬼鬼祟祟地,以为瞒得很好,被亲妈看得一清二楚。
赵秀云这天吃过晚饭,笑眯眯问道:“方青禾,你这几天放学都去哪玩了?”
连名带姓叫,禾儿已经开始捏裤腿不说话。
生怕谁不知道她有事?
方海忍俊不禁摇摇头,带着小的出门溜达。
赵秀云拍一下桌子,说:“老老实实的啊。”
禾儿本来就是伶牙俐嘴的孩子,说:“我很老实啊。”
这是打算负隅顽抗啊。
赵秀云意有所指道:“是吗?那你放学去哪玩了?”
禾儿又把嘴巴闭紧,大有我不说就可以装作没有做坏事的意思。
赵秀云决定给她紧紧皮,说:“现在说,打一下,等我知道了,十下。”
怎么是一和十,差得也太多了吧!她倒没有一定会不被发现的自信,自己也知道或早或晚。
禾儿小脑袋转来转去,说:“我们是去赚钱了。”
赵秀云眉头微蹙,问:“赚什么钱?”
禾儿嗫嗫不敢说,伸出手说:“妈妈你打我吧,我不能说。”
这是共同的秘密,谁说谁就是小叛徒。
还挺讲义气的。这要换做别人家的孩子,赵秀云还能夸一句,到自己家只剩头疼,威胁她说:“不说的话罪加一等啊。”
那就是还要打,禾儿视死如归闭上眼说:“打吧。”
这要换在战争时期,还是条硬汉,是不是像她爸?
赵秀云觉得十有八九是,见问不出什么,心里疑窦丛生,警告道:“小心点知不知道。”
禾儿用力点点头,说:“妈妈,我可小心了。”
赵秀云笑笑,让她以为这件事过去了,背地里叫方海跟着几个孩子。
跟踪几个孩子。
方海有些不愿意,说:“不太合适吧?”
赵秀云冷笑道:“她没闯祸,我头剁下来给你当椅子坐。”
话说得这么狠,方海深知她拿捏孩子拿得准准的,想想说:“行,我明天下午请个假,看看她放学都去哪。”
这一趟可不太容易。
方海特意回家换过衣服,没穿军装,在公社小学门口站好一会,才看到几个孩子结伴出校门,走到岔路口,小麦和大米姐弟等着,三人队变五人,说说笑笑往山上走。
按说上山也不是什么大事,眼前这座就不一样了。
方海心里替女儿哀嚎,回去有你好看的。
就是他自己也生气。
概因这是座坟山,大人总是有些忌讳,怕孩子撞见什么。而且为表对逝者的尊重,也都不许孩子在这里玩闹的。
看得出来,孩子是常来的,走的都是小路。
方海不敢跟太近,他脚步放轻,猫着腰走,也是山上草堆高,才把他藏得死死的。
左转右转,几个孩子才在一处地方停下,围成一圈,在地上敲敲打打,过会小麦说:“今天就从这挖吧。”
挖什么?
这坟山上还有什么?
方海本来该看完回去回报的,让孩子知道有人跟总是不妥,但他这会是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出去,说:“方青禾。”
要说坟山这地方,孩子们也是害怕的,王月婷惨叫一声,禾儿看清是爸爸,登时哭出来说:“爸爸你吓到我了!”
要平常,方海肯定要抱着她哄的,今天只肃着一张脸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小铲子藏在身后不说话。
方海越发拧眉,直接问:“说,还是等青禾妈妈问?”
他会这么说也是有理由的,几个孩子都很害怕妈妈/赵阿姨,虽然她很和善,但是凶起来也是很凶的。
禾儿更是想到自己跑到坟山来,小脸煞白说:“不能说的。”
这种时候了,还要扛是不是?
方海头回想揍她,低头找棍子。
一向不打孩子的人凶起来,禾儿比在妈妈面前更战战兢兢,但还是不想做小叛徒,试图用放声大哭让大人不计较。
可惜方海今天是一点不想心慈手软,孩子妈妈说得不错,老大的皮就得时时紧一紧。
小麦在几个孩子里最大,一向是她牵头,一咬牙说:“方叔叔,我们跟你说,你能不跟别人说吗?”
方海断然拒绝道:“得看是什么事才行,你赵阿姨是一定要知道的。”
那就是两个人,在小麦这里,方叔叔和赵阿姨是可以信任的人,她点点头说:“这里有袁大头。”
这种地方,一看就是谁家的陪葬,方海听了都头大,说:“那是别人家的。”
小麦着急忙慌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是坏地主家的。”
她哪里敢挖别人的坟。
方海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他上山了,但是不知道藏在哪。”
所以小麦一直带着弟弟到处找,有可以信任的小伙伴后也一起找,是最近才找到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四处散落的,要耐心找每天才有一两枚,一枚可以到信用社换两块钱。
方海松口气,说:“那也是别人藏在这里的,不能随便拿。”
小麦双手一摊说:“都死了。”
地主一家早就都死了。
方海这下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叹口气说:“这儿是好来的吗?”
不管谁家大人,肯定都是忌讳孩子上坟山的。
孩子自知理亏,一个也不说话,尤其是小麦,乡下是最忌讳,她妈要是知道,有钱也把她两条腿打断。
方海头疼地捏着额头,想也知道不可能让小麦他们不要来,顶多管住自家的,可这地方,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才要叫先回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地上的高明说:“又找到一个。”
这孩子是掉钱眼了还是怎么的,没听见大人在说话吗?
方海早知道他对自己没多少尊敬,只对着他媳妇一副狗腿样,现在也不免反思自己,我难道长了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吗?
禾儿机灵,扯他袖子叫他不要说话。
高明立刻抿着嘴,把袁大头随手在裤子上擦擦,放进口袋里。
得,什么也别说了。
方海觉得自己也没本事治住这几个孩子,叹口气说:“都跟我回家。”
还是得让他媳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