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天大雪。
雪花纯白如昙花,绽开的瞬间走向凋零,,大炉里散发出的热气,更使得这一过程加速。
工人们结束了一上午的辛苦工作,走出大炉时候,被冷风一激,才觉得寒冷,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是寒冬了。
于是一群人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呵手,脚下快速挪动着,回到宿舍里面,披了厚衣服,跑进冒着热气的食堂。
掀开食堂门口的厚厚草帘,工人们涌入其中。
食堂里很快人声鼎沸,食物的热气和以铁管由大炉处引入热水而散发的热能令人瞬间觉得炎热。
蜇于是又脱了外衣。
他打了一份饭,饭菜热腾腾冒着白蒙蒙的蒸气。
蜇用筷子挑动了盖在最上面的肉片,在碗里来回翻找。
没有绿油油的菜叶,他有些失望。
前天还有菜叶的。
忽而,他瞥见了坐在身旁的一个人。
这人穿着松散的麻衣,像是没睡醒一样,无精打采地吃着碗里的菜叶。
大冬天的,即便是铜铁炉这边自有一些蔬菜种植,因着工地里始终气温较高而得以存活,但,青菜还是比较罕见。
“老弟。”蜇拍了拍这个看着比自己年轻一些的人:“能换一口菜吃吗?”
被拍着的这个年轻人迟疑一下,神情似乎有些嫌弃,点了点头:“你自己夹吧。”
“多谢了!”蜇将自己碗里最大块的那一块肉夹到年轻人碗里,而后自己从他碗里夹了一叶看着比较小的青菜,小心翼翼地咬一口。
“舒服啊。”蜇吃了一口菜,十分惬意的样子。
年轻人看着坐在另一面的,另外一人:“看样子你搞得不错啊。”
“是有了一些成效了。”鞠子洲吃着肉:“但是还不够。”
“还不够?”嬴政左右顾盼,入目之处,工人们热切地互相聊天,大口吃饭。
人头攒动之处,一派生机勃勃。
“当然不够了。”鞠子洲摇摇头:“你讲,按以前的标准来看,无论是产能,还是工人的状态,都已经是足够了的。”
“但要完成……”
“你们在说什么啊?”蜇疑惑问道。
鞠子洲口中话语一顿,而后继续说道:“说的是,关于加班的事情。”
“加班!?”蜇听到这话,陡然站起,声音也不由自主高了起来。
他的声音,教周边的一些人纷纷停下了原本的动作,转而看了过来。
“加班?怎么回事?不会又要扣工钱了吧?”有人凑了过来问道。
“不是吧,我就知道,这什么秦王政,跟以前的那个王是一样的,就知道他们肯定不会给我们好日子过。”
“我还想着,他们能叫我们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呢!”
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待到蜇笨嘴笨舌地将一切说开,他们犹自不肯罢休,又骂了好几句。
嬴政脸色阴沉。
“你看,现在还觉得他们的状态很好吗?”鞠子洲吃着饭,笑着面对嬴政。
嬴政狠狠嚼食着青菜,将蜇夹过来的肉往桌上一甩,低头,并不说话。
“信任关系被破坏掉之后,再想要恢复,就需要更多的投入,这你是知道的。”
“我清楚。”嬴政闷闷不乐。
“但是补偿还没有到啊。”鞠子洲将嬴政甩在桌面上的肉夹起来,用汤水冲洗了一下,自己吃下去:“施粥还在做吗?”
“还在做,不过咸阳城里已经没有做了。”嬴政摇摇头:“咸阳城里面,各个白身的民众都已经被收入农会之中了,农会虽然粮食没有太多余裕,但养活那些人还是足够的。”
“记得不能叫人吃白食不做活啊。”鞠子洲提醒:“还是要注意一下风气问题的。”
“这个放心,因为要给孺童们修建一所托孤院,那些原本应当吃白食的人,都已经在托孤院里做活了。”
“这样就好。”鞠子洲松了一口气:“你做事的经验不足,有时候,还是需要请教一些有经验的人的。”
“我去过大母那边。”嬴政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的补偿……是什么?”
“对他们做出保障啊。”鞠子洲摊手:“你不给出保障,不向他们承诺,不对他们承认错误,那他们能够感受到的是什么呢?”
“他们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是,你以前做错了,对不起他们,然而你不认错,你不认为自己曾做错了,也就是说…”
“我以后很有可能继续那么做!”嬴政托腮:“所以承认错误是如何承认,后续的工作又应当如何去做?”
“草诏书,把以前的错误承认下来,但不要把罪过推到别人头上,而是你自己承认下来,承认先王时期的那些措施是错误的,然后给予他们地位,并且以法律的形势,规定他们这些人的权利与责任。”
承认先王时期的错误,然后把罪过包揽下来?
嬴政点了点头:“还有呢?”
“暂时就只需要这些。”
“朝中那些家伙……”嬴政有些担心。
“他们敢作什么?”鞠子洲嗤笑:“如今是那些大地主磨刀霍霍,就等着你把地制改变,然后他们就可以疯狂的开荒、圈地,这是多大的利益?这个关头,谁要是敢拦着你做事,那就是与所有人为敌。”
地制的改革,如今已经是大势所趋,任何敢于拦在这股大势面前的傻逼,都将被组成这股大势的所有人捶成齑粉。
“借着这股势,你现在几乎是无人能挡的。”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蜇一边端着碗扒饭,一边好奇发问。
“在说一点往事。”鞠子洲笑了笑:“老兄,这么点菜饭,够吃的吗?”
“够吃的。”蜇嘿嘿笑着:“下午不需做太久的活,加上散工之后还能出去买些饴糖和肉干吃,所以午食也就不需吃太多。”
“饴糖和肉干……”鞠子洲嘬牙:“一天才八钱的工资,你竟然这么舍得的吗?”
“嘿,反正钱攒着也没甚用处。”蜇哼哼唧唧,说不清楚他自己的想法。
嬴政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