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令瑶说完便挂了电话。
虽然她骨子里怂,大约没胆做出裸辞这种事,估计还得在沈司衡手底下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口嗨是一件特别解压的事情。
好像今天跟他吵完架的郁气都消散了大半。
可当她一转头,斗志昂扬的表情瞬间僵住。
只见刚才电话里吐槽过的男人此刻正在实验室门口的窗户边,白衣黑裤,卓然而立。不知道是不是她脑补之下的错觉,男人晦暗不明的眼神里似乎夹着嘲笑。
尴尬这种事经历多了,是会总结出经验的,现在的她身经百战,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因为把人当成鸭,就窘得脸红心跳、无所适从的小喽啰了。
温令瑶收回目光,打算当做若无其事,淡定离开,希望沈司衡也可以懂点事,假装没听见。
然而没走两步,前方传来一道微凉嗓音:“很想走?”
“……”这个男人明显没达到她预期的情商,她到底是高估了他。
又是这副自以为是的腔调,以前听着清泠如玉,悦心悦耳的声音现在只令她胸口憋闷,怒火丛生。
“想啊。”她毫不示弱地盯住对方,“我明天就辞职。”
沈司衡也垂眸望着她,目光一动不动。
两人就这么注视着彼此,眸子里仿佛窜出电光火石,连窗口堆着好几个人头都没发现。
一个懒得为刚才的气话而解释半个字,另一个,原本准备好握手言和的说辞,到嘴边也变成了更加冷漠的回应:“辞职流程需要一周,你还有时间考虑。”
沈司衡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他脚步声完全消失后,一群人从实验室里窜出来围住温令瑶,开始叽叽喳喳。
“姐,你真要走啊?”
“别吧,老板他就是嘴巴坏,他说完他自己都忘了,你别往心里去。”
“就是啊,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当放屁就好了。”
……
大家七嘴八舌的,无限贬低沈司衡来安慰她。
只有翟小明孤零零站在最外面,神色愧疚,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温老师,是不是因为我啊?”
温令瑶转眸看过去。
只见翟小明眼圈还泛着红,似乎情绪不高,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跟教授闹矛盾了?”
“别想太多,跟你没关系。”温令瑶安抚地冲他笑。
周五发生太多事,导致一些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周六大家都主动去实验室加班加点。
温令瑶也去了。
就算要走,也得好好工作到离开之前的最后一秒。
中午沈司衡过来拿东西,先去看了看大家的实验进度,才对正在电脑前算数据的温令瑶说:“给我找一下上周的报告。”
女孩置若罔闻,继续认认真真忙自己的。
他眉头微蹙,叫了她一声:“温令瑶。”
“忙着呢,走不开。”温令瑶头也不抬,语气轻飘飘,“麻烦您自己找。”
话倒是没毛病,但从来看没人敢和沈司衡这么说话。
不远处几个男孩子互相对了个眼神,望着温令瑶的目光里满是对勇士的崇拜。
沈司衡唇线抿得笔直,像是憋着一股火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自己打开了文件柜。
乔萧啧了声,压低嗓音对旁边的沈嘉驰道:“你觉得咱像不像那个,爹妈吵架,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可怜虫?”
“我可不是。”沈嘉驰义正辞严,“我果断站我妈,不是,站温老师这边。”
翟小明低声附和:“我也站温老师。”
沈嘉驰继续观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话说回来,你们啥时候见老板这么憋屈过?我居然觉得他那样子有点……怂?要换成师姐,早被噼里啪啦一顿臭骂了。”
苏锦瞪他一眼:“干嘛只说我?你被骂得还少吗?”
“你们都是女生,才有可比性嘛。”沈嘉驰一本正经道,“我总有一种预感,温老师走不了。”
翟小明苦恼地摸了摸后脑勺:“可是我都看到温老师的辞职信了,她好像是真的要走。”
沈嘉驰灵机一动:“要不今晚吃饭的时候给他俩撮合一下?不就吵个架嘛,那话怎么说来着,床头吵架床尾和。”
“沈嘉驰你语文及格过没有?这话是这么用的?”苏锦用手指戳他脑门,“还是你觉得今天咱们还有饭吃?”
沈嘉驰反应过来,突然一脸气愤。
“吃个屁。”他咬牙道,“小明都失恋了,傻子才给他过生日,反正我不去,我生气着呢。”
“我也不去。”乔萧看着不远处那两人,咋了咋舌,“我怕消化不良。”
“就是,小明女朋友都没了,让他一个人瞎几把过吧。”
……
下午,温令瑶去了趟学院办公室。
没想到沈司衡居然还在。
本来打算把辞职信放桌上就走,这会儿看见他人在,她便心痒痒,忍不住出声挑衅:“希望贵院的办事效率高一点。”
男人睨了眼桌上的辞职信,态度不咸不淡,眸底却泛着幽光:“怎么,找好下家了?”
“是啊。”温令瑶目光刻薄地盯着他,“条件可能是比不过您这儿,不过呢,通人性。”
“……”
在男人骤然凝住的眼光里,她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转身离开。
通人性?
沈司衡险些气笑了。
他把辞职信的正面翻过去,眼不见心不烦,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看了会儿文献,余皓礼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白色礼品纸包起来的小盒子,啧了声:“你猜我刚才看见什么了?”
沈司衡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眸,“什么?”
余皓礼走到他桌前,一边端详那个小小的盒子,一边用手拨了拨丝带绑的蝴蝶结:“你的助教小姑娘把这玩意儿扔垃圾桶,我看着怪可惜的,就捡回来了。”
沈司衡这才望向他手里的盒子,眉心拧了拧。
“我没记错的话,某人今天生日吧?”余皓礼眯了眯眸,用食指顶着小盒子转了转,抛起来再用手接住,“不过你俩都吵成那样了,应该不会是给你的礼物。”
沈司衡夹了他一眼:“无聊。”
余皓礼认真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沉吟道:“包得这么精致,肯定是好东西。既然没主,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了吧。”
说着他刚要往兜里塞,沈司衡长臂一伸抢了过去。
余皓礼惊呼:“你干嘛?”
“你想被举报,你就收。”男人拉开抽屉,把盒子扔进里面,然后慢条斯理地上了锁。
余皓礼眼睁睁看他这一顿操作,数秒无语后,扯了扯唇:“沈司衡,我今天才发现你是狗。”
“你错了。”沈司衡面无表情地抬起眸,“我可不通人性。”
“……”余皓礼哑口无言。
人类真是可怕的动物,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傍晚,沈家别墅,沈棠心已经暗中观察她哥半小时了。
心不在焉地和沈司澜打着游戏,眼珠子时不时黏在沈司衡身上。
最后,她实在按捺不住八卦的小宇宙:“小哥,我大哥是不是得罪学生了?”
沈司澜挂着瑶妹冲进敌人堆里,随随便便“嗯”了一声。
“真的?他真被学生孤立了啊?”沈棠心跪在沙发上凑过去,一脸兴高采烈,“我就知道他这个臭脾气,早晚要翻车。”
“是你要翻车了小妞。”沈司澜凉飕飕道,“再不跑你要死了。”
“我去!你又把我掉人堆里!”沈棠心连忙捡起手机,边骂边跑,“小哥你变态!你这什么水货野王啊!”
“我水货?你都上了八颗星了,0-7中单带你上的吗?”
“你说话就说话,别讽刺我朋友。”
沈司衡从厨房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的时候,兄妹俩还在打游戏。
他忍着像老爸一样揪人耳朵的冲动,回厨房去脱下围裙,出来时,门铃忽然响了。
“是蛋糕来啦!”沈棠心放下手机飞跑出门。
沈司衡蹙了蹙眉,问他弟:“什么时候买的蛋糕?”
“丫头知道你晚上回家,托朋友在西山堂现订的。”沈司澜收拾着游戏残局,轻嗤一声,“还跟我嚷嚷花了一天生活费,活该。”
沈司衡睨他一眼:“别打游戏了,准备吃饭。”
“哦。”沈司澜拿着手机往餐桌走,打完这局才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你找媳妇儿,不如咱小妹会疼人的可不能要啊。”
“可是妈不是说,你俩找媳妇儿是女的就成吗?”沈棠心拎着蛋糕进来,边走边说,“你俩都这样了,还挑。”
沈司澜用筷子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说你大哥就说你大哥,带我干嘛?我什么样了?”
沈棠心抬手揉揉脑袋,不甘示弱地怼回去:“你俩半斤八两,都一张脸唬人,小哥你还不如他呢,天天在外面吃饭喝酒,女人都不敢要你。”
“你哥我费心费力管公司,养着你们两只大小废物,我不在外面吃饭喝酒,凭你大哥那点儿破工资喝西北风啊?”沈司澜薅了一把她头发,“你还有钱上学?去深圳当厂妹吧你。”
“……”沈棠心对线对不过他,转而去找沈司衡:“大哥,你真的被学生孤立了啊?”
沈司衡面色一僵:“没有。”
“那怎么今年没人请你吃饭?”沈棠心满脸天真无邪的求知欲,“以前你过生日都会有聚餐的呀。”
沈司衡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生日而已,没必要麻烦。”
沈棠心和沈司澜对了个眼神,坚定地点点头:“我就知道,大哥你肯定得罪学生了,倒也不必这么嘴硬。”
“……”
其实递交了辞职信后,温令瑶心底不是不忐忑的。
这阵子她没闲着,尝试给北城的多家医院投过简历,但无一例外,石沉大海。估计凡是宋曼青有联系的大小医院,一定都和人事部打过招呼了,虽然她也不想阴谋论,但妈妈为了不让她重蹈爸爸覆辙,能做出什么都不意外。
这种敏感的当口她也不敢多问,万一吵了架,再让宋曼青旧病复发,怎么都不划算。
可是从学校离职后,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这个决定多多少少有些不计后果的冲动。
甚至冲动过后,细品起来,她或许并没有那么想离开。
这种心绪很复杂,复杂到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用过往的经验来判断。
如果硬要找出一个相近的形容,就像是一种赌气。
跟谁赌气呢?
温令瑶站在实验楼的电梯里,望着电梯门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叹了叹。
大家都住学校宿舍,比她到的早,温令瑶把昨天晚上做了没吃完的小饼干拿来给他们分。
刚一进门,发现沈司衡一大早居然也在。
这好像是她除了迟到的第一天,头回看见沈司衡早上来实验室。
“大家早啊。”学生们正在吃早饭,温令瑶故意忽略办公桌前的男人,把饼干盒放到桌子上,“我做的,随便吃。”
一双双眼睛亮得如狼似虎。
“哇!温老师也太厉害了吧!”
“好香,我闻着都流口水了!嘉驰快帮我拿一块。”
“我也要我也要!”
“好漂亮的小饼干啊!好好吃!”
大家一顿风卷残云般的瓜分后,沈嘉驰看盒子里还剩几块,准备拿去给电脑前看资料的沈司衡:“老板,你要不要尝——”
“不好意思啊。”温令瑶半道截住,表情皮笑肉不笑,“我是按人头做的,不知道沈教授今天要来,没有您的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