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仍在继续,音乐悠扬,酒水和点心不断,漂亮的npc穿梭于席间——也有不少选手准备抓紧时间找点乐子。
虽然现在还是上午,不是宴会的常规时间,不过上城的宴会一向没日没夜,在这里,随时都是享乐的好时候。
他们这会儿聚在一起,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之前的会还没开完,外面天就阴了。
光线昏暗,并不比昨天白色幽灵出没时亮多少。于是大部分人决定留在宴会厅,这儿光线明亮,人多可以搭把手,看视频找复仇者,也不是非得回居所里才能做。
而且,所有人都默默地想,不管主办方想干什么,在安格先生跟前总归是比较安全的——他还一副随时愿意指导,帮大家找到复仇者的样子——他是这场游戏的主管人,发展剧情,控制节奏,是主办方的代言人。他们要是想拿选手找点乐子,也得多考虑下安格的安危,不会把他和他们混为一谈。
主办方假装这是一个自由赛场,但根本不是,舞台的背后有太多的金钱、势力、策划和顾虑,这是搞杀戮秀时,你应该有的看待事情的角度。
夏天走得很快,洞穴离主宴会厅并不太远。
他走进来时,里头的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他们先是听到了枪响,似乎有谁和外面保镖npc发生了冲突——不过这里不该有人跟保镖过不去,他们的麻烦是变异生物。
枪只响了两声,不像发生激烈的交火,像是战斗刚刚开始,一方便迅速偃旗息鼓了。
正在这时,大门被一把推开,夏天走了进来。
他单枪匹马,伤得很重,一身是血,右手尤其严重,完全废掉了。但他左手拿着枪,气势汹汹,一副来找大麻烦的样子。
音乐低了些,似乎也在他的气势前弱了下去。周围的人下意识摸枪,看到是夏天,又松开手。
他走进宴会场中,之前肯定打过止血针,但是已经失效,血迹顺着他走过的地方滴了一路,但他目标明确,扫视一圈,直奔主管律师而去。
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安格就看到了他。
他迅速伸手掏枪,夏天抬起手,能量枪贯穿了他的手腕,枪被打飞出去。
安格抓着全是血的手臂,他曾像所有的杀戮秀选手一样有多带枪的习惯,但这次他只带了一把。他是整个仪式的主持者,在这里很安全,不再是杀戮的目标,怪物们见到他也会让开。
他周围几个保镖迅速把手放在枪柄上,但迟迟没有拿出来,仿佛攻击一个卑微的杀戮秀选手是什么极度困难的决定。
夏天说道:“我要继承权。”
“你疯了!”安格说。
他朝后面的一圈保镖说道:“看什么,开枪啊!”
没人开枪,夏天一步不停走过来,安格俯身去捡地上的枪。
正在这时,他看到一只精致的银色高跟鞋踩在枪上,一用力,把枪往后滑了三米。他抬起头,看到安小银。
她低头看他,然后露出一个他总是向她强调的温柔笑容。
与此同时,夏天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朝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脚。
这一下动作极狠,安格摔倒在地,撞上桌角,五脏六腑疼得绞在了一起。自从拿到特赦令,他就再没吃过这样的亏。当然,他也没再上过战场了。
他又去看枪,那人一步跟上,又是一脚,力气极大,丝毫不像受过伤。那一瞬间,安格紧紧蜷起身体,再也爬不起来了。他意识到,这人打起架很懂街头那一套,知道怎么迅速让人失去反抗能力。
不过是下城一个卑贱的混混,是社会体系淘汰的失败者,给人娱乐的牺牲品——
旁边,一个保镖终于不确定地举起枪,指向夏天。
可是下一刻,宴会场上传来另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道:“你开枪试试。”
宴会场上一片死寂,他们正对面,一个棕发男人一手抬枪,指着保镖。
他个头很高,一身礼服正装也压不住通体暴徒的力量感,手里拿着把掠夺者重枪,漆黑宛如钢铁的野兽。他拿枪的样子娴熟冷酷,是能在瞬间致人于死的人。
他的动作终于让保镖们反应过来,好几个人拿起枪,对准这个胆敢挑战主管律师的人。
而下一秒,安格听到宴会场中,无数枪械保险拉开的声音响起。
没人说话,场面压抑,杀气腾腾,这伙人刚才还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样子,但这会儿所有的枪管都蓄势待发,对准安格的保镖们,轻快的音乐丝毫也盖不住弥漫开的杀气。
安格一瞬间做出决定,伸手去抓一个保镖的枪,同时拉开保险,对准夏天。
可枪管刚一抬起,那人又一枪击中了他的右手。
他发出一声痛呼,枪掉在地上,夏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一刻,安格清楚意识到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从夏天杀气腾腾朝他走过来,他无意识退了一步时,他就没有对过。
他不该退,不该捡那把枪,更不该抢保镖的枪,太急,太明显,他在这人跟前完全失去了镇定和判断力——
“我不可能给你继承权!”他朝他叫道,“这是有规矩的——”
“我不管!”夏天说,再次一脚踹在他小腹上。
这下极狠,他痛得叫都没叫出来。
白敬安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情况。
宴会一片奢华气派,保镖和选手们正在对峙,枪全拿了出来,种类各异,杀气腾腾。但在核心场面上,却是一派街头斗殴的架式。
安格正在说继承权的若干规则,夏天打断他:“我不喜欢用刑,安格先生,但也不代表我不会。”
所有人都冷冷看着这场面,白敬安走到夏天跟前,低头看主管律师,灰瞳冰冷,没有丝毫感情。
安格看到他,叫道:“白敬安,你如果不想死,就让他冷静——”
他话没说完,夏天又踹了过去。
白敬安看着夏天一脚踩在安格的肩膀上,把他翻过来,他一只手不好使,白敬安拿过他的枪,调到焚烧功能,又递回去。
夏天的枪管指着安格的膝盖,对这一套用刑程序驾轻就熟。
在这片电视台搭建出的残酷世界中,所有的人都不知受过多少罪,又都是一流的折磨人的高手。安格领教过很多次,他自己就是这些人里的一员。
他记得那些疼,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噩梦,而他不惜代价拿到了离场的门票,站在更高的地方,成为“命运”的代言人,他绝不会再重新回到无休止的修罗场中。
“你不能这样!”他朝夏天叫道。
夏天朝他笑。
他突然朝屋子里所有的人叫道:“就是他,夏天就是复仇者!杀了他,就能结束比赛!”
没人说话,音乐仍然在响,所有人面无表情看着他,白敬安像是觉得他好笑,甚至翘了下嘴角,毫无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样子,那是一个恶魔一般阴冷、仇恨、幸灾乐祸的笑。
一时间,整间大厅里看着他的仿佛都是同一张脸。冰冷和嘲讽的脸。
白敬安朝他说道:“我们要继承权。”
雅克夫斯基觉得自己达到了职业生涯中的里程碑。
不过当你终于达到了巅峰,之后的每一件事都是里程碑。
夏天烧起那场火后,乔格来到策划中心时惊慌失措,为如何把他们的新明星“纳入轨道”带来了一大堆馊主意。他有这样的本事,可以动用惩罚芯片,还能强行干涉,到时候剪辑上花点功夫就行了。
是雅克夫斯基让他打消了那个念头。
他调出开赛以来第三赛场的消费趋势图,放到最大。那上升的曲线每一截都是难以计数的金钱,最近三天,上升则达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他们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公司已经分析不知道多少遍了:这说明,第三赛场就算一个星期内终结,赚的也比其他的加在一起都多。
所有人都知道观众想看的是什么,有了第三赛场,其他的赛事都显得寡淡。他们厌倦了赛场上游戏般的打打杀杀了,想要来“真的”。观众的胃口总是越来越大,就像尝了血食的狼。
“我认为,重点不在于最后一天的上升。”雅克夫斯基说,“而在这里——”
在全息模拟下,他指向一天之前,拖着鲜红尾巴上升的金钱曲线。
“夏天睡了三天,我们也没弄什么大事,但第三赛场的收率仍然居高不下,高于历届本轮杀戮秀十五个百分点。”雅克夫斯基说,“他们只是想看到他。”
乔格盯着分析图,雅克夫斯基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一位新科总规划来说,这在董事可是一个不错的新开始。
而这年头,人不需要操心太多东西,完成工作,尽情娱乐,花点精力在漂亮的床伴和银行账户上,也就行了。
说服这样的人并不困难。
“我们是要造神,”雅克夫斯基朝他的上司说道,“因为他将只是存在在那里,金钱就会聚拢过来。但神并不好造。”
他直视他的双眼,他人生中鲜少有这样显得完全清醒的时刻。
“神只有一个,世间万物都要臣服在他脚下。”
他看着主屏幕里的夏天,说道:“我们当然也不例外。”
雅克夫斯基一手主持了这场大戏,在第四轮,他把整个策划组放在他打造出的神明脚下,就像奉上的祭品。
夏天策划组里的人一直在试图让剧情恢复正常,回到杀戮秀两个世纪来的轨道。他们降下瓢泼大雨,还想杀死那个网络后勤作为惩罚,试图给主办方找回一点尊严。但一次又一次力不从心。
雅克夫斯基沉默不语,他总是拿着酒瓶,尽职尽责地审阅、批准和驳斥下面送来的规划,选出最合理的,放弃过度温和或是极端变态的——这事儿策划组可真是有不少人才啊,毕竟都是看杀戮秀长大的——没有放一点水。
要知道,造神之事极端严苛,需要最坚实的地基,那将由真正的尸骨和痛苦组成,没有一点的温情和怜悯。
他永远独自一人。他习惯独自一人了,在半醉半醒中,这片疯狂又世俗的后台中,只有他看得到那条道路。凶险、宏大、血淋淋的小道。
一场血腥的造神,他想,盘踞在他垃圾般的王座里,双瞳永远带着醉意,更深处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冷冷看着一切。
主画面中,那伙跟在夏天后面的暴徒已经到达,一个个伤痕累累,但能够去杀死任何人。
他们没有交流,但好像本能地知道怎么做。
他们都看着夏天。
安格屈服了。
所有人都会对他屈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