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东西已经盯了他们一阵子。
在灯熄的那一刻,白色的影子从黑暗里爬了出来,四肢着地,群体行动——粗看上去有九或十只——形态几乎和人类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它们大小不一,既有超过两米的,也有的小如婴孩,动作极快,有的爬,有的如人一般直立行走,朝他们围过来。
它们动作极快,最前面一只白色影子一跃而起,朝几人扑来,夏天一个箭步冲到白敬安前面,横着一剑刺进它的脑袋。
骨头的硬度和人类一致,可那东西居然停也不停,继续朝他冲来。他横过剑锋,把它的脑袋削掉了半个,连眼睛都没了,它竟还是不停。
夏天一脚把它踹倒在地,上前一步砍下它的脑袋。
它身体不停抽搐,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嘴仍不停开合,想要咬住什么。
与此这时,后面一只多瘤的爪子猛地抓来,夏天侧身避过,他动作很小,爪尖在后背留下一道血印,但他就着这姿势反手一剑,剑锋掠过一道杀气腾腾的弧线,把身后的生物切成了两半。
他顾不上受伤,但必须快。这东西不是冷兵器能对付的。
怪物的两段躯体倒在地上,前面一半好像不知道自己死了,双手爬行,还想去攻击什么。
夏天没空管,他的同伴已经情况危急。他猛地把剑掷出,刺中了一只正咬向韦希怪物的脖子,把它牢牢钉在树上。
韦希跌倒在地,白敬安刚解决完手头那只,一把把棉花糖拔出来,顺势切断它的脑袋,又把剑丢还给了夏天。
后者伸手接过,脚步不停地朝前冲去,一只藏在草丛中的怪物一跃而出,尖爪带着风声,狠狠划过他的腰侧。
伤口深可见骨,夏天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冲过去劈开一只攻击艾利克的怪物,把他从利爪下堪堪救出来,又立刻转头去白敬安那边救场。
这种袭击,每人都要对付三只以上,加上韦希这种菜鸟,工作量还要更大。
那是场惨烈的战斗,所有人都挂了彩,夏天更是半身浴血,而如果没有棉花糖,所有人大概都得交待在这里。真是完美的广告。
十分钟后,他们狼狈地站在一地的残尸中。直到现在,它们还在不停抽搐,一些半截的尸体面孔扭曲,仍想吞噬什么,这种欲望深入骨髓,最后竟然开始吞食起自己。
夏天晃了一下,伸手扶住树干,得竭尽全力才不至于跪下去。他们的脚下是一片极度猎奇和恶心的吞噬场景。
他知道,这与其说是阻碍或收视率的噱头,更像是策划组的惩罚。
他努力站稳,没关系,他已习惯了。
艾利克冷着脸走过去,一一解决那些畸形的东西,韦希跟过去帮忙。不过最后还是剩下一些只剩小块却仍在抽搐的碎片,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放在那里算了。
选手们管这些东西叫“白色幽灵”,的确很像,夏天想,长着属于人类痛苦的脸,身体里好像有某种巨大的愤怒与力量,变成尸块也不得安息。
只是让它们抽搐的不是什么神秘的能量,而是基因。
他瞪着这一幕,白敬安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夏天转头看他,他的战友站在幽暗之处,额角还在渗血,黯淡的月光镀在他脸上,他的眼中一片坚硬,和凶险的夜色同样不容置疑。
那里并没有虚弱和无力,只有深入骨髓的煞气。
看那双眼睛,就像在照一面镜子。
夏天把剑交到他手中。
几人路上又碰上了两次白色幽灵,这些东西显然有智商和协作能力,每次都是悄悄围过来的。
夏天靠着墙才勉强站住,他看着队友们解决偷袭者——白敬安用很严肃的表情要他呆着别动——没再参与。
夏天刚拿到棉花糖时,白敬安试了一下手感——并表示回去也要买一个——但上手非常快。
他看着他剑锋上撩,斜着切进怪物的胸口,然后一个旋身,人已出现在背后,手中的剑变成一把长鞭,一把缠住它的脖子,往反方向猛拽,正挡住身后偷袭的爪子。
然后他把抽搐的尸体向前一推,鞭子在空气中凝固,变成长剑,从死尸后背猛地刺入,穿过偷袭者的小腹,再向下一划——
在夜色与杀戮中,他像是另一个人。这人自黑暗之中生长,杀戮的动作简洁、狠辣、目标明确,还不要命。
白敬安不经常动手,于是老给人一种斯文的错觉,但他从来不是那个类型。夏天看着他,心里想,这人的身手是典型的下城风格,带着地下角斗场式的高效与残酷。
夏天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结束。
他人生中很少有这样等待的时刻,他从来受不了等着,但是他知道这一刻他可以放下心来,等对方招呼自己继续向前。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
半具残尸斜飞过来——他脚边四处是残缺的尸块——他斜了一眼,上面覆着些发育不良的鳞片,他猜这些生物可能有一部分生活在水中,所以这里池塘这么多,还一个个深不见底。
他思考着,将来肯定会和这东西对上,到时绝对是场恶战。
白敬安解决掉最后一只怪物,踩着一地的尸体朝他走过来,夏天靠在墙上朝他笑。他失血不少,刚刚还在打寒噤,不过这会儿笑容灿烂得连夜色都能点亮。
白敬安伸出手,夏天拉着他的手臂站直身体。
他知道策划组不想要他的命,至少不会是现在。第三赛场已经一塌糊涂,他猜收视率多半也在一路狂飚,而收视率才是问题的核心。杀了自己对此毫无帮助。
如果他们要杀他,夏天想,那也得有个够大的场面。
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是早晚的事。
他们取回车子,白敬安立刻找了一处死了主人的居室,帮夏天处理伤口。
园林里凶险异常,但医疗服务还不错,以保证选手们的伤势能尽快复原,为收视率的大业效力。
夏天伤得怵目惊心,一些地方污染得很厉害,还有些需要缝线。白敬安清理了伤口,止了血,一手按着夏天的肩膀,给他上药物凝胶,能清楚看到他身体因为疼痛绷紧的线条。
“你轻一点。”夏天说。
“轻一点也这样。”白敬安说,“受伤就是会疼。”
夏天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开始嘀咕“这个特别疼”,白敬安说是因为怪物爪子上有刺激性分泌物,又给他加了二分之一的止疼剂。
他们旁边,韦希的监控屏缩小成无数光点,像星云一样散落在他周围,根据标注的重点程度大小不一。最大的几个屏幕显示出房子周围的警戒,还有两个显示军火库附近的情况。
即使所有人都在忙活,却绝不代表没人会趁火打劫,而他们就安全了。杀戮秀的选手们从来不是一群无辜的罪犯,凑巧聚在一个赛场,一切凭实力说话。这里人的成份异常复杂,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而现在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
白敬安上完了药,艾利克拿了件衣服给夏天,后者慢吞吞地穿上。
“还能打吗?”艾利克说。
“还行吧。”夏天说,“不过不至于这么急吧,到早上就差不多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抓了一把止疼针塞到口袋里,他们这种人抓止疼药、刀子和子弹跟抓糖果一样顺手。
韦希说起军火库行动的最新情况,几人讨论了一番,夏天盯着一堆屏幕,突然伸手拖了一小块来。
他把它放大,那是一处朝向幽暗园林的视野,灯光隐隐照着那一小片树林,太暗了,几乎是黑白的。之后是深浓的黑暗,人影像幽灵一般单薄,整栋宅子都像随时会被外界荒蛮的力量吞噬。
他发现他还知道那地方。在居住区另一侧,一条小径的尽头,周围长着大片的金木樨,还有一座湖,名字挺好听,叫碎金湖。
到了夜晚,你会觉得文明的力量轻易就被夜色吞没了,但那只是错觉,文明的力量在这里从未存在过。
他打开的是一出刑讯。
乍看上去,在这居住区边缘,两支小队刚刚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失败的队伍战死两人,其中一个却是受刑死的,被铁丝绑在树上,样子惨不忍睹。
还有一个幸存者,双手被铁丝绑在后面,一丝`不挂,看上去已经被折磨了一阵子。
夏天拉开屏幕时,正有一个穿黑夹克的家伙说“我想到一个精彩的”,然后揪着受刑者的头发,拖到小径旁一个倾倒的石雕边——这里有很多这类东西,造成破败的效果。
夏天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像在很久以前是个圆盘,上面有一根四棱的石柱指向天空,现在斜着倒在地上。
受刑者尖叫道:“所有的藏宝图都在你们那里了,我发誓——”
听上去像是刑讯,但夏天从看到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这是什么。
也知道这个人的确不知道任何事,这些人只是需要一个名目……来用刑。
到了现在,夏天已经知道在杀戮秀赛场上这种事有多常见。
更早时他想,这里的人本来就是以罪犯和变态——以及两者兼有的——为主,在这种压力巨大,肆无忌惮,又鼓励残忍行为的赛场上,可以想象出能发酵出什么。
但是现在,他知道这一套根本就是秀里的潜规则。专门为vip席准备的。
是套血淋淋的大餐,而在秀里,从来不缺人愿意干这类事情。
这里就是个修罗场,一个连下城恐怖故事都显得天真幼稚的噩梦,却被金钱堆积和打造起来,在天空实时上演。
一个光头一边抚摸尖锐的石棱,一边打量他,意识到这些人想干什么,受刑者浑身都僵住了,他拼命后退,用所有的力量破口大骂。
领头的家伙斜靠在一棵树边,低头看手机,不时抬头看下用刑的过程,这时他说道:“我觉得他需要一点‘润滑’。”
他一个队友怔了一下,笑起来,旁边有个人说他太缺德,跟着也笑了起来。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
夏天认识这群人。昨天出门时,他们在一处风景优美的河边看到顺流而下的尸体,然后撞上一起劫杀。
场面惨不忍睹,领头的就是看手机的那家伙,齐青。
他笑容灿烂地和他们打招呼,他长着对小虎牙,高高兴兴说他是夏天的粉丝,他们该找个机会去喝一杯。
白敬安回以同样的微笑,双方都一副不动声色、暗流汹涌的样子,他们都知道,换个时候,迎接他们的绝不会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