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巨大的变形体身上长出了更多的羽毛,在火光下像是黑色的。然后它突然停下动作,抖动了一下,吐了起来。
它吐出一大堆消化了一半的腐臭物质,都是它嚼碎的人体,还有些颇有形状。几个身经百战的老手也被它弄吐了。
这可能是基因变异的一个过程,一种饥饿感,但却又无力消化……白敬安一点也不想知道细节。
当看到这场面,你会清楚意识到为什么杀戮秀的选手们全是变态,这不是人类应该经历的场面。
这怪物最终变形成的样子,有点像只黑色巨大的鸟——大概为了和之前报丧鸟的形象吻合。
只不过是人类形态的鸟,长着人的形体和手臂,一身黑毛,还在地上乱爬。
它褪变后的尾巴居然长成了一条蛇,长着三角型的脑袋,上面布满符咒般的花纹,不同生物的风格杂糅在一起,怪异、狼狈又疯狂。
几支小队和怪物乱七八糟打在一起,其中有不少杀戮秀中的熟面孔,一个个残忍彪悍,全是刀口舔血出来的。
他们现在一点也看不出以前在电视上会装傻卖萌、接受采访时的样子,这种时候,他们全都歇斯底里,杀红了眼。不时还会死掉一个。
白敬安心想,这东西理论上当然是以长相可怕为主,主办方不会让它太过强大,给明星选手们来个全灭。明星们最终还是得带上皇冠,成为英雄。但现在是一点也感觉不出来。
周围四处都是死尸,呕吐物,像是坠入了一个血腥肮脏、再也逃不出的地狱里。
他又感到一阵隐隐的头痛,不可逆脑损伤,像支不断增强的音符,永远也无法摆脱。
虽然这会儿只想离赛场中心越远越好——只远到别让策划觉得他在消极怠工就行——不过看到它拧过头,尖锐的喙击向一个选手时,白敬安还是抽出一支箭,朝那方向射了出去。
第三轮主办方对武器十分吝啬,但这把弓着实不错,一支箭射中了它的眼睛。
它抖了一下,虽没什么重大损伤,但尖嘴侧着那选手的右边擦了过去。后者就势躲过了攻击,抓住歪斜插在上面的箭,用力刺了进去。
它发出嘶哑的叫声,箭完全刺进了眼睛,它猛地把他掼在墙上,然后突然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白敬安。
另外一侧,有人用十字弩射击,它转头应对,一副疲于应战的样子,可在转身的一刻,它长长的尾巴朝他挥了过来。
夏天从来到这里,就一副受到了巨大惊吓的样子,白敬安觉得他没有跟着一起吐,纯粹是吓得忘了。
不过当那东西出奇不意猛地击向白敬安时,他瞬间行动,一步冲到他前面,挥剑挡住那条蛇一般的尾巴,那东西在剑身上绕了两圈,猛地箍紧。
夏天死死抓着剑,剑锋在巨大的力量下扭曲,白敬安能清楚看到上面尖尖的蛇头,獠牙在火光下发亮,似乎想把剑锋都吞噬殆尽。
白敬安拔出剑用力砍下去。
它发出一声惨叫,猛地转头,被砍掉的尾巴在地上扭动,还想袭击别人,白敬安又踩了一脚,这时夏天拉了拉他的手臂。
他抬起头,一只……蜥蜴人?它不知何时爬了进来,正盯着他们。
这会儿,白敬安也搞不清道格他们哪去了,活着还是死了,这地方谁也找不着谁,只有夏天一直在他旁边。
于此同时,变异生物越来越多地朝这边聚集过来,看上去会是一个盛大而血腥的终场。
现在这只盯上了他们。
它浑身苍白,形态酷似人类,只是瘦得像只饿死鬼。它长着一双昆虫般巨大的眼睛,占据了半个脑袋,嘴中满是尖利的牙齿。具备地底生物的特征,长着人一般的脸,叫声像是孩子哭。
只有电视台会大费周章制作出这种怪物,再津津有味地放它去虐杀人类了。
这东西模样宛如噩梦生物的实体,它的攻击也偷偷摸摸,但恶意十足。
白敬安和夏天费了不少力气干掉这玩意儿,可又有一只轻手轻脚摸过来,夏天剑还没收,想也没想就冲到白敬安前面,架住一击。
第三只更高大的——甚至长着斑斓的花纹——扑过来,夏天另一只手一把把短刀插进它的肩膀中,它发出阴惨惨的哭声,向后退去。
夏天朝之前那只脑袋上就是一下,它灵巧地避过,闪电般从背后扑来。
夏天头也没回,反手一剑,切在它的腰腹上,它动作滞了一下,夏天猛地把剑拔出来,转过身,剑锋穿过右眼,刺穿了它的脑袋。
那东西还在抽搐,但已经死了。夏天抓着剑柄,一脚抵着尸体把剑拔出来。这把士兵用的量产剑在他手中发挥了十二万分的作用。
白敬安一直觉得他战斗的风格虽不经大脑,但是极其效率,有条不紊,有着一流的统筹。他一定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攸关的战斗,才能积累下来这样的本能。
人们经常说下城的战士只会打架,但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这是一种深入到了本能的技术统筹。
在黑暗森林般的下城,危机随时到来,手边有什么就得随时顶上。大部分时间你不是用枪杀人,用的是生锈的叉子、碎玻璃片、细铁丝、自己的拳头和脑子。
夏天无疑是那个黑暗校区教出来最优秀的学生。
第一次见夏天时,白敬安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满心愤怒、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不肯听人讲话,总想杀死什么。
他们性情中有些完全不同的东西,他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他,也不觉得他会喜欢自己。
上城的策划们描述这类人的故事时,总是说得他们像个孤家寡人,拥有心碎的往事,但那些已经过去,最终他们会在上城明媚的阳光中得到治愈——一般都会有个能搞定一切的男人或女人。
但漫长的时光从来不会过去,他们每人都有一大堆黑暗的过去,有不可原谅的仇家,遭遇过桩桩件件噩梦般的死亡,他们在下城学会的规则永不更改。
这种人没法靠近,也无法安抚。
但是……当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些事,足以让一个抽签时随便抽到的同伙不再只是同伴,而是一个……朋友。
他自然不会变成某个受到上城影响,变得更好了的人——上城也没有这种能力,它倒是能叫人发疯——夏天依然是他本人。满心愤怒,野心勃勃,有严重的情绪问题。
在杀戮秀的战斗中,你无法控制这种关系的形成。
在白敬安看来,这就是一种精确设计的人工制品,以供消费,但却又无法阻止,来自人们的天性。
即使尽量保持距离,白敬安仍然了知道夏天的很多事情。
他知道他有个妹妹,知道他的战斗风格,他的情绪化,他的神经质,他把他拉到安全地方时手上的力量。他笑起来的样子。
再也不会另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了。
蜥蜴人退开一步,发出呜咽声,准备再次扑来。
白敬安刚搞定一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长着鸟头的蛇,他注意到夏天看到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瞟了一眼,然后愣了一下。
是那只变异老鼠。
没错,就是那只,大概一个小时前,夏天把一把矛刺在它的眼睛里,它想把它拔出来,但没成功,现在还在那里。
它长大了几乎一倍,而在被穿透的双眼两侧,密密麻麻长出了十几只不同的眼睛。
那无疑是人类的眼睛,带着阴冷的恨意,死死盯着夏天。
——在基因工程的操纵下,这如人一般的智力狠毒而简单:任何冒犯它的人,都要不惜代价地报复。
夏天不动声色朝左移动了两步,白敬安意识到,他希望和自己拉开距离。
因为它是冲着他来的。
白敬安不知这奇怪的善意来自何方。
他明明是个有严重情绪问题的刺儿头,愤怒烧灼着他,在战斗过程中有着严重过度杀戮的倾向,却又总有一种奇怪的善意。
会随手把他推开,或是下意识挡下一记重击,即使这会给他造成不小的危险。
白敬安想,也许是因为他习惯照看别人。即使从来没有问过,他也知道,在那个每个人都得拼命才能活下去的黑暗城市里,他很可能是周围人中更出色的那个,于是不得不很早就得去照看别人。
不管你怎么假装冷酷无情,也总会有这样的人的,父母、朋友、情人、一个太小的妹妹。
即使他根本没有那样的能力。没人有那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