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丰知道了这个事儿。
朱捕头让他别灰心,距离收税还有一个多月呢,只要能收上来一部分也成。
等朱捕头走了之后谢瑞也安慰贺子丰道:“大不了这次不升,反正下次肯定有你。”别看贺子丰来的晚,但衙门口谁都没有他功劳大。
若是当时放任了雌雄双煞为祸县城,指不定出多大乱子呢。这可是连省城都没抓住的祸害。连省里的大人听说都专门发来信件,这是县太爷和师爷的政绩。
谢瑞自从来了县衙里,根本没人跟他在一块,就贺子丰不计较。他现在是真把贺子丰当大哥。
还道:“我这还有一点银子,不行的话,我垫一点,反正也没人知道。”谢家在县里的影响可是跟龚家平起平坐的。只不过谢瑞为人低调,衙门口除了朱捕头大概只有贺子丰知道他的身世了。对他来讲那点银子不算什么,他是诚心想交贺子丰这么朋友。
贺子丰自然不会让谢瑞出钱。就像谢瑞说的,大不了这次不升迁了。
不过他要把一些事情弄清楚!他出去了,谢瑞连忙跟了上去:“贺哥,你去哪儿啊?”
“我打算去一下灵山村。”他想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谢瑞这人虽然胆小如鼠,但他好奇心还是挺重的,一听有热闹可以凑也想跟着去。
贺子丰一听顺便带上他。
谢瑞听闻之后出去了一会儿,随后弄出来一个平顶的小马车。还自带一个马夫,谢瑞笑着说这是借来的。
可是贺子丰知道,这就是他们家的。
贺子丰也不矫情连忙上了车。果然,刚一进去就发现里面很宽敞,有柔软的垫子,甚至中间还有一个挡板,上面上了一些干果和点心。
里面连木头都是有花纹的。
马车一路开往灵山村,这边离他们村有一段距离,他们村里倒有一个女的嫁到这边,几十年没有音讯。
贺子丰刚要进村就给拦下来了,一个老头道:“你们找谁啊?”
贺子丰道:“我找红菊姨。”
老头一听他也是本地的口音,道:“红菊在最里面的土房子里呢。”
他们一路开过去,贺子丰才发现这边真的很荒凉。
泥土的路,马车跑起来能飞出两尺来高的灰尘,根本没办法掀开帘子,现在官办有卖黄泥的,用来修路。修好的路板板正正的,一担黄泥才十文钱,一般村子都修的起。听说有钱的村子还把修城墙的糯米汁用来浇地,为了让路面更平整一些。
马车很快走了一会儿就停下来,前面实在是没法走路。坑坑洼洼的,水坑里还和泥了,要是马车的轮子陷进去就推不出来。
他们只好下来走。
谢瑞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烂的路面,这个村子跟他们村比是真的穷。两边盖的都是矮趴趴的茅草房,至少六十多户人家,只有一两个砖瓦房,而且看起来也有年头了。
路上的要么是光屁股的孩子,要么是岁数大的老人坐在外头晒太阳。
贺子丰他们一进来,也没什么人同他们说话。
很快贺子丰就去找到了红菊姨,她的年纪跟方氏差不多,有四个儿子,最大的今年都三十岁了,到现在还没成亲呢!
贺子丰自报了家门之后,红菊姨道:“你都这么大了?”随后又说了几句家常。红菊姨当年是被媒人骗了,说是条件还不错,等成亲过来之后傻眼了,这边啥都没有。距离很远,她再后悔也晚了,这些年根本也出不去,前年他男人死了。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日子还过的有上顿没下顿的,也不好意思回去,怕叫人笑话。
贺子丰随后问起了他们村的事儿:“听说你们村年年不交税,去年还打死了衙役。”
这事儿,灵山村的村长早就下令封口,但红菊这么多年才看到一个他们村的青年。忍不住就跟他们说了。
“我们村的地不长粮食,家家户户只好纺织粗布生活,但是家里的口粮都得用粗布换,实在是没有钱再上缴了。再缴税,全村就得扎脖了。去年那几个衙役说话不尊重,还打老人,全村真急眼了。”打死了两个之后,全村昼夜不敢睡,生怕县里出官兵给缴了,结果只是来抓了人据说也没判。
贺子丰随后跟他们去这附近的山上转一转,既说是叫灵山村,倒不知它灵在哪里?
贺子丰他们村里也有山,爬山对他来讲就是家常便饭,他们这个山,不应该叫灵山村,应该叫石头山。这边山上除了一些干树,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而且这边的地大部分都荒在那儿,一看就知道田地不行。连野草都是稀稀拉拉枯黄的。
贺子丰随后跟谢瑞他们坐车回去了。
回到县里,谢瑞受不了得赶紧回去换衣服换鞋,他的鞋底现在都是黄泥。
贺子丰翻阅卷宗,去年的械斗死伤衙役两人。抓了灵山村二十个年轻人,都被发配到矿山挖矿去了。贺子丰去找朱捕头询问的时候,朱捕头道:“那些人啊,我带你去吧。”
随后跟贺子丰一块去了,是他们县里的铁矿每年开采都要上缴。这里可不是他们衙役说的算的,有专门的管理者。
不过这些人都是朱捕头的酒肉朋友。一听他们的来意是找灵山村的那些人。这个胖长官立刻就拍胸脯说包在他的身上,道:“我给你找个厉害的,有个叫三顺的,是他们村长的小儿子。”随后让人把三顺给叫过来。
他上半身没穿衣服,皮肤晒成古铜色,一身的肌肉,手上腿上都是伤痕。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他这辈子除非死在矿上,否则没有出去的机会。
朱捕头去跟胖长官说话喝酒去了。
贺子丰道:“你就是灵山村村长的儿子。”
三顺点了点头。
贺子丰道:“你们的村一直就不长草么?”
三顺道:“一直不怎么长,但是旁边的村就很茂盛。”他也很羡慕,曾经也盼着种地就能长出粮食来。这样他们就不用饿死了。他们村是附近最凄惨的。
本来日子过的就艰难,生活全靠纺布,但他们纺的布只是最便宜的土布。根本买不上几个钱,一旦赶上天灾人祸,粮价飙升,他们村总要饿死几个人。
他们村的年轻人都想往外走,很多人走了就不回来了,或者自卖为奴,村子里的生活太苦了。可是也有的人像他一样,祖祖辈辈生活在这边,他能走出去,可是抛家舍业只为一口饭的日子,他不愿意过。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贺子丰道:“你们村也是运气不好,住在风水宝地的边上。”
三顺瞧着真贺子丰和善,并不像其他的衙役一样吆五喝六的。见他这样,三顺倒放下了心来,认真的跟他说起来,道:“村里的老人也这样说,不过真没看出来什么风水宝地。能把人都饿死?”
贺子丰道:“灵山应该是陵山的意思。底下说不定就埋了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那山说不定就是挖出来的石头混的泥土堆成的山,或者是挖空了。
所以庄稼长得不好。
不过就算知道了,村里人也不会挖。第一是人都在迷信,第二就是冥器当朝人都觉得晦气,根本不稀罕。
三顺一听贺子丰的说法,恍然大悟,嘴里还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竟解了他多年的疑惑。
贺子丰道:“你们得想办法,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每个人都面黄肌瘦的。长期吃不饱饭,他们当地的人寿命短,再加上跟官差有过冲突,要是再来一次,他们的村子怕是都要没有了。
三顺一听扑通的跪在了地上:“求您,教我。”若没有这次意外,他本应该是村长的继承人。贺子丰能跟他说这么多就是好人。寻常人谁会管闲事儿呢。
贺子丰道:“说了也没用,你在这边又出不去。”
三顺道:“矿场是可以赎人的,五两银子一个人。”说完他情绪反倒低落了,虽然有这个政策,但是没有人会出五两银子赎他。
贺子丰道:“既然你们守着灵山村,不如做一些纸扎,有钱人讲究事死如事生,你们可以把纸扎做的精美繁复一点,自是比一味的纺布要强。”
三顺咣咣给他磕了几个响头,起来的时候含着眼泪,道:“我是出不去了,麻烦您把这个法子跟我爹说一声。来世我做个大王八,驮着您。”
贺子丰还没等开口,朱捕头回来了,道:“怎么,这个人你相中了?”
贺子丰点了点头。
朱捕头道:“这个简单,我去跟他们头儿说一声。”随后就去找胖大人了。
三顺道:“您就是我的恩人,若能出去,您让我干啥我干啥。”
贺子丰道:“出去以后还真有一事要让你干,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帮村里赚钱,今年的税如期交上。”
三顺他们跟县衙的人有很深的敌意,却很听贺子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