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怎么说?”
“摘星术虽卓诡不伦,但多少年来玄霄万事由心,一向少于插手派系争斗,寡淡于俗世尘缘。汪翰却单单指向了旸谷与玄霄,这不外乎是因为所有人皆知卜游与你们交好,旸谷又与阆风视同唇齿之邦,脉脉相通。而玄霄派......”
言至此处,陈朞的声音停顿下来。
揽月茫然道:“旸谷派的确与我派辅车相依,可是你们玄霄一贯淡看浮华,清雅高迈,从不与世道纷扰。”
“......”陈朞素态语滞,淡淡挤出一个苦涩之笑,庭风拂面而过,青丝混同愁绪扬起千万缕。
落日余晖下,烟霞起伏,自然流溢出霜重月华般沉静清泠的气质。
陈胥着实替哥哥捉急,索性破口而出:“唉!哥,你真是急死我了!殷小姐,你怎的就看不出来呢!我哥素来淡泊守志,情节长存,可那都是在遇见你之前,现如今这学宫之中大约除了你瞧不出以外,再没人瞧不出我哥对你体恤入微,悉心维护,生怕你有丝毫闪失,就差解衣推食了。”
“陈胥住口!”陈朞眸似空潭冷水,厉声喝止道。
陈胥委屈道:“怎么了,我偏要说。阆风山的小姐又如何,叔父给你说了多少亲事,哪家姑娘不是钟灵毓秀,娉婷绝代,可你偏偏要守啊等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为了她!是!殷小姐的确是神仙玉骨,可是你瞧你,哪日不是为她焦心劳思、牵肠挂肚,这才离开缙元城几日啊,越发清泠消瘦。”
“......”揽月静静听着陈胥坦率直白的指责,蝶羽长睫沉沉垂落,星眸缓缓暗淡下去,沉默无言,无颜分辩。
陈朞一阵酸楚心疼,再次喝止陈胥道:“你什么都不懂,不要胡说!”
陈胥依然说道:“我怎么就胡说了,哥你接掌玄霄已有多年,叔父说按玄霄的规矩,只要你成家立室,便可名正言顺堪当掌门重任。你就为了她,玄霄掌门都不要了!”
“......”揽月玉颜凝霜雪,如果照陈胥所言,那么陈朞果然许多年前便已真真切切知晓揽月的存在,那么婚约之事......
聿沛馠忍不下去,挺身对质道:“笑话,谁又逼他苦心守候了。你哥那是盲目执着,自己一厢情愿,凭何埋怨她人!况且,我们阆风又不是没有能人了,各个超尘拔俗、卓绝群伦,阆风山的大小姐我们自会保护,用不着他陈朞!”
聿沛馠前一句话还吼得理直气壮,后一句话便有些底气不足,心亏情虚,闪烁其词。
毕竟薜萝林与秦寰宇体内那炙热魔物一战中,若不是陈朞的及时出现,怕是如今又是另一个凄惨结局了。
但是好在陈朞根本没有在听聿沛馠说的是什么,他一心只在揽月身上,因她的心寒齿冷而心如刀绞。
陈胥接着聿沛馠的话道:“那正好,索性今日掰扯个清楚,若是殷小姐并不属意我哥,便说个清楚,也好让我哥死了这条心,娇妻美眷还不任由他挑嘛。”
陈胥冷言快语,句句都深深刺痛着陈朞和揽月。
可有些事情是争辩论理都纠缠不清的,就像是男女情爱,无对无错,明明知道她也许永远不会转看向他,偏就是放弃不了。
“陈胥你够了!阆风山殷小姐面前怎么放肆无理,再多言休怪我惩戒于你!”
陈朞不知是因为对揽月的心痛,还是对陈胥的气愤,空洞无瞳的眼眶里绽放出银色星辰,只可惜一闪而逝。
陈朞温恭自虚,对揽月抱歉道:“舍弟口无遮拦,多嘴献浅,回去我定会狠狠责罚。方才舍弟所言,请殷小姐便当做小儿瞽言妄举,不要走心。陈朞这就将他带走。”
言毕,陈朞不矜不伐微微颔首,对揽月和穆遥兲一一施礼,便携了不依不饶、仍想替哥哥辩驳的陈胥疾步离去。
剩下三人一时无话,静默无音,针落有声。
聿沛馠静观默察,待陈朞和陈胥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才低声说道:“他们走了。”
揽月缓缓抬起头来,星眸遥望着陈朞离去的那条小径,已空无人影,只有几只倦鸟欲归巢,翅梢轻盈地划过树梢,鸟鸣嘤嘤。
陈胥说得对,陈朞适合天清月白,伊人相伴的平静生活,阆风和自己之事不该将他牵扯其中。
穆遥兲默默转看着揽月,一再欲言又止,终还是说道:“关于陈朞,你......”
“我没有!”
揽月只是听到陈朞的名字便作出了反驳,穆遥兲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揽月自己大概并没有发现,她的反应实在太过于强烈。
......
黄昏日落,晚霞余辉,静穆且辉宏。夕阳自红若枫叶般的火烧云缝隙间洒落下来,四周的碧瓦朱檐、棂花槅窗都被镀上一层薄薄的蔷薇色红晕。
柔软又斑斓的晚霞梦幻般照映在尊义斋外揽月三人朱红色的脸颊,恬静而深沉,似乎是想迸尽今日最后一缕金红之光,为他们驱除烦恼,温暖愁绪之心。
暮鸟归巢,天边皎月泛起了乳白色光亮,同暮霭交融在一起金光璀璨,吞天沃日,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三人就这样静静地遥望着玄妙壮阔的浩瀚画作,豪迈而辽远,顿觉心胸通融,似乎永远都看不厌烦。
真想就这样任思绪飘然游离,只是可惜,日出日落皆在须臾之间,万事万物皆留而不住。
夕阳耗尽余晖,慢慢朝向地面坠去,终究散尽精力后是要沉入无尽的黑暗中去的。
金光逐渐暗淡,朦胧飘虚,栖息在身边树梢上的暮鸦似在提醒着揽月三人,亦该及时离去。
说起来三人心中各有安排,离开遵义斋走了没多久,聿沛馠便率先告别,声称自己自此穿过大成本往南边谪戒室去,而揽月和穆遥兲则要穿过栖真门往北行。
这阵子聿沛馠的确古里古怪,似乎是跟谪戒室较上真了,堂后连寝殿都不回了,一头便扎进了谪戒室里。
揽月和穆遥兲虽说是奇怪,但见聿沛馠近来郑重其事、勤学苦修的模样,好像应当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聿沛馠离去之前,还不忘叮嘱揽月道:“瞌睡虫,夜里风凉,不可劳形苦心,必得善自珍重啊。”
揽月苦笑应道:“嗯。又不是东劳西燕自此再不想见,你何苦说得如同生死离情别绪一般。”
聿沛馠半是玩笑半认真道:“万物总有福厚泽,事于人为诚至臻。所以寰宇会没事的,加上还有我聿沛馠在,咱们五人必能平安顺遂地回到阆风山去。”
听到聿沛馠的鼓励,揽月亦半嗔半喜,调笑他道:“那你在谪戒室里是不是也该多些用功,如此天资高妙的人儿,如何会连考卷都未能誊写完全。”
聿沛馠一怔,问道:“怎么?你们以为是我拉了阆风后腿,才导致筹盘上的成绩折戟沉沙,大败亏输?”
穆遥兲道:“不然呢?揽月过目成诵,博学强记,以她先后两次直言置辩含光子的才智,这点考题不足为虑。”
聿沛馠惊诧道:“我以为近些日子以来你二人不解衣带的日夜照顾寰宇而有所荒废敷衍,故而对待考核比试得过且过......”
穆遥兲亦吃惊道:“怎么?也不是你吗?”
“怎么可能是我,若是我,何须这般埋怨指责于你二人?!”聿沛馠大声嚷嚷道:“何况我可是云影居士,举笔成文,文辞流利,恨不得洋洋洒洒随笔一书,便斐然成章。再说了,退一万步说,即便誊写不对,可总不至于誊写不满吧!”
“那咱们筹子上的分数......”
揽月小声兀自嘟哝着,一瞬间,揽月的身体猛地一抽,一个冷透骨髓的念头如闪电霹雳一般窜入脑海。
几乎是在同时,三个人扬起头来,张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难道是......”
三个人差点搞忘了,阆风还有一人,那便是聿姵罗。
这几日她几乎不怎么在寝殿现身,大家又各自波波碌碌,已几乎将她抛诸在了脑后。
聿沛馠的心猛然绷紧,半张着嘴巴两眼发直,胸口仿佛被什么人浇筑了铅水一般,沉甸甸地推入海水,越坠越深。
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觉得空气又干又燥,手心沁满了汗水,聿沛馠说道:“该不会真的是她吧?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她都同谁混迹一处?”
“......”听见聿沛馠的连连自语,揽月和穆遥兲都沉默着。
“不然,还是我同她谈一谈?”
穆遥兲为人至纤至悉,大有长兄之风,犹豫着说道。
聿沛馠已如冷水浇身,血凉骨僵,神色黯然道:“你就算了吧。她那脾气早已被你们惯得弄性尚气,志满气骄,是根本听不进善言的。”
“那......咱们接下来还有另外四场考核比试,若再纵容她如此下去,咱们阆风派和师父的威名如何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