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盈华继续说道:“你既能识文断字、能说会写,又有护卫随侍,我猜你家世必定是不错的。如你这般条件的,要嫁个好点的人家过完此生一点儿也不难,可你却女扮男装开了这书巫书屋,还自个儿写书,故我猜你大概是跟我一样,生来便离经叛道,不喜被约束才如此吧?”
木盈华说得虽不全对,但她说不喜被约束却是说到孟小鱼心坎里了。
孟小鱼笑道:“姐姐说得倒像是从小认识我一般呢。但我家世并不显赫,不过是幼时跟着兄长习得些字,又爱读些闲书罢了。如今这副装扮做些有违女德之事,一则如姐姐所说不喜被约束,二则是因为我来京寻找兄长未果,需要落脚之地。”
“如此说来,你我之境遇倒真有些相似之处了。我也是因着我弟弟才来的都城。”
“哦,姐姐不是生于都城的?”
木盈华的笑容渐渐淡去,幽幽说道:“我出生在睦加郡的睦加城,先父原是睦加城郡守,只因守城失利,让西岭贼人屡次进城烧杀抢掠却无计可施,被人告到了儒皇那儿。儒皇震怒之下,革了先父的职。先父为官多年,一时想不开,又加上心中悔恨,竟一病不起,次年便离世了。”
尚赫国的西北关就在睦加郡,而睦加城靠西北关极近,常年受西岭国骚扰。
想到宇宁大约已经出兵增援西北关,而管愈很可能正带兵出征,必定会驻军睦加郡,孟小鱼一听到木盈华提到睦加郡和睦加城,便倍觉亲切。
木盈华又继续说道:“先母乃平民出身,娘家只有一个弟弟在都城为官。先父去世后,先母悲痛欲绝,让家中仅剩的三个家仆带着我六岁的弟弟来都城投奔舅舅,自己三尺白绫随了先父而去。而我当时已年方十三,因从小有婚约,先母便留下遗言,让我守孝期满,便嫁去夫家。”
木盈华说到此处也忍不住悲伤,眼泪汪汪地小声低泣,又掏出手帕轻轻拭泪,果然是“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弄得孟小鱼也生出无限悲切来。
孟小鱼轻声安慰道:“看来令尊和令慈感情笃厚,才会生死相随。不过逝者已逝,姐姐莫再悲伤了,保重自己身体要紧。”
木盈华擦干泪水,又继续说道:“我家败落,我又孤苦无依,有个泼皮便半夜趁我不备,闯入房中侮辱了我。这事又不幸被我邻居大婶撞见。大婶大喊大叫,吵醒了不少邻居,很快我夫家也知道了此事。”
“好可恶!姐姐定要杀了那泼皮!”
孟小鱼平生最讨厌这种欺凌妇女的行为,顿时怒火中烧,气得猛地一拳击在案几上,直震得茶盏哐当作响。
门外的褐樟听到响动,猛地推门而入,着急地问道:“主子可有事?
孟小鱼微微一愣,明白刚刚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了,赶紧朝褐樟挥了挥手:“无事。刚刚我未端稳茶盏。呃——你出去吧。”
褐樟看了看孟小鱼,又看了看秋瞳带水、泪痕未干的木盈华,微微蹙眉,极不放心地走了出去。
孟小鱼朝着木盈华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失礼了。实在是那泼皮太可恨!”
木盈华摇了摇头:“确实可恨。我当时只恨自己孤苦无依,让小人有机可乘。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不想忍着,便要去告官。我那夫家便来劝我,说一个姑娘家发生了这等事后,哪还有人愿娶?他们便出了个主意,说我们俩家悄悄退婚,他们派人送我来都城找弟弟。都城离睦加城远,不会有人知道我的丑事,我便还是完好无损的姑娘家。”
“如此说来,姐姐那夫家倒有些良心。”
“那撞见泼皮侮辱我的邻居大婶已孀居多年,先父在世时,也常常接济她。故我夫家便找了她商议此事,她本就感念先父恩情,我夫家又给了她一些封口费,她便答应不会将事情传扬出去。我夫家又在邻里间打点了一下,请大家都保守秘密,又着人将那泼皮打了一顿,扬言他若将那事声张出去,就让他吃一辈子牢饭,那人心中害怕,便答应会守口如瓶,永不再来招惹我。”
孟小鱼又怒气上升,愤然说道:“如此太轻饶了那泼皮!姐姐你是个弱女子,杀不了她,但我却有武功高强的护卫。你告诉我那泼皮如今何在,我让护卫去结果了他!”
木盈华见孟小鱼如此激动,反倒收了泪安慰她:“你既叫我姐姐,我便称你为妹妹吧。妹妹,你先别着急,你且坐下,听我慢慢说来。”
孟小鱼复又坐下,心中仍愤愤不平。
木盈华继续说道:“我当时因不知实情,便听了夫家的劝,出发来都城找我弟弟。路上我竟被官府抓进了衙门,我那才知道,原来那个泼皮竟在我出发那晚被人杀了。官差在我坐的马车上搜出了一把带血长刀和泼皮死前所穿衣服的碎布。我那孀居的邻居大婶被吓坏了,以为是我报复那泼皮干的,担心被牵连,便将泼皮侮辱我之事告知了官府。”
“可恶!这显然是有人陷害姐姐。”孟小鱼气得又站了起来。
木盈华又示意孟小鱼冷静,脸上带着淡淡的苦笑:“妹妹,我当时虽然觉得冤枉,可却没那么快想清楚其中原委。当时睦加郡守接任的是先父的职位,与先父曾有些交情,亲自过问了我的案子。我将事情原委说与了他知,他便偷偷提审了邻家大婶。大婶是个胆小怕事之人,随便一吓便慌了神,将所有细节经过一一交待了。原来她那日之所以会撞见那泼皮侮辱我,是因为半夜里有人敲她的窗,说是我出了事要她去救。郡守大人顺藤摸瓜,又找到那天敲她窗之人,才知道那人得了我夫家的钱财,我夫家让他怂恿泼皮去侮辱我,又让他去敲大婶家的窗。”
“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之人!”孟小鱼涨得满脸通红,“找泼皮来污了你的清白在先,骗你息事宁人避走都城在后,接着又杀了泼皮陷害你为杀人凶手,这家人就该都被千刀万剐!”
“我后来也想明白了,我夫家见我家败落,便无意再娶我过门。他们看上了一富户人家的千金,想与我解除婚约,又怕落人口实或我死活不愿退婚,才故意让那泼皮来侮辱我,又故意让人撞见。”
“那后来呢?郡守把你夫家之人都绳之以法了?”孟小鱼急切地问道。
木盈华摇摇头,露出一抹无奈和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脸上却露着牵强的微笑。
孟小鱼看着心中不免又隐隐作痛。
木盈华含泪说道:“那敲邻家大婶窗的人虽得了我夫家钱财,可钱财却并非我夫家之人直接给的,而是一个叫钱贵的人给的。钱贵刚开始还说是我夫家指使他干的,后来却翻了供,说是他与我未来夫君有些私怨,想害他娶个被玷污过的女人。他将所有罪行,包括杀那泼皮嫁祸于我之事都认了,只说是他一人所为。郡守大人查了半年之久也未查到其它线索,加之那钱贵一心包揽全部罪过,郡守便将那人斩首结案了。”
“那姐姐又如何肯定钱贵只是顶罪之人,而你夫家才是幕后凶手?”
“我在结案之前,一直被关押在睦加郡大牢里。好在郡守大人念及与先父之交情,保得我在狱中一切平安。我待在狱中横竖无事,便将事情始末细想数遍,越想越觉得那钱贵即便真与我未来夫君有些过节,也不至要将我赶尽杀绝,因为他将我害死,并不能伤我夫家半分。如此一想,便觉得我夫家倒更像是元凶。我想郡守大人大概也有如此想法,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又不想我一直被关押在狱中,便只能结案。”
“姐姐所言极是。钱贵若真跟你夫家有私怨,指使泼皮将你玷污了就可,又何必杀了那泼皮嫁祸到你身上?这不是帮着你夫家除掉了已经失身的你?”
“我当初也是如此想的。我夫家想要嫁祸我杀人,不过是怕我到了都城后,将事情告知了舅舅。我舅舅在都城做官,多少有些官家势力。故而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想将我害死,或者坐一辈子牢。只是他们未曾想到,郡守大人对我颇为照顾,极力查案,还是洗清了我的冤屈。”
“如此心肠歹毒的人家,姐姐不嫁也罢。嫁过去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