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不过两三个时辰,外头已经变成了白色世界,将恒哥儿兄弟俩哄上床后,小七才拉上斗篷帽,跨出门。
芳如在前头打着伞,没等两人跨出房门,卧室里便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兄弟俩又跑到一个床上玩闹去了。
小七回头瞅了瞅内屋方向,无奈地叹口气,嘱咐奶母别让他们玩太久。
“夫人,回屋么?”出了院门,芳如问道。
小七望了望梅院的门廊,李楚前些日子去了京畿大营,听说圣主过些日子要入营检阅,一堆武将忙得昏天黑地,新年都没能在家里过,“去松柏院瞧瞧吧。”不去嘱咐两句不放心。
到松柏院时,王嬷嬷刚梳洗完坐到床上,小七便坐到床沿,见一旁的媳妇子在帮老太太缝抹额,要来缝几针,一顺便陪老太太聊天。
老人家聊天一般都是前言不搭后语,且反反复复的,特别讲到李楚小时候的趣事时,总是翻来覆去的说。虽然听了不下几十遍,可每次听还是觉着好玩,有时说着说着,一老一少便笑起来。
“前儿,梅铃让人从川北给我捎了封信。”刚讲完李楚从军那年的事,老太太突然插了这么一嘴。
小七有些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意尚未收回,“……是么,她还好吧?”
“你们不用刻意瞒着我,我都知道了。”老太太叹口气,“她做得那些错事,着实可恶,不光她该罚,我也该罚,都是让我给宠坏了,差点害了你跟轩哥儿,现在想想,我都后怕。”这丫头真要出点什么事,这个家可怎么办?
“梅铃只是一时想不开,被人利用了而已,本性并不坏。”如果真是个坏心眼的,也不会等了那么久才对她下手,“当时知道这事时,我的确很生气,可事情过了这么久,轩哥儿也这么大了,很多事早想开了,嬷嬷你就别再自责了,反倒让我不好意思。”拍拍老人的胳膊,安抚她一下,继而转移话题,“她如今应该也想开了吧?”
老太太笑笑,“想开了,那封信是她当家的写得,说今年秋收时,生了个女娃儿,母女平安,母女俩都养的白胖白胖的。”
“那是个能干的人。”小七赞一句梅铃的丈夫,她是西府主母,家里的产业和收成都要过她的手,川北马场的情况自然是了然于胸,“还是嬷嬷会看人。”选的人都是本性纯良的,像林田生夫妇,她一直用到今天。
老太太笑道,“我是个做粗活起家的,若非老夫人走得早,跟着她的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都是些私心重的,也轮不到我来照顾小主子。我认得的那几个大字还是后头跟小主子学的,做不来你们那些诗词戏文的巧宗儿。所以选出来的人都是些粗手粗脚的,也难怪小主子看不上。”梅铃那丫头是至今为止,她选的最细巧的丫头了,可惜还是入不了李楚的眼,在他屋里服侍了那么久,愣是连根手指都不愿碰,“你前头那个,唉……”那吴成君到底是这丫头的堂姐,没法在她跟前评论。
小七笑笑,也没法附和什么,死者为大,再说成君与她还有亲属关系。
“你进门时,瞧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凉了半截。”想想那会儿初见这丫头时的情形,兀自笑笑,“自己养大的孩子,他喜好什么,我心里比谁都有数。也不是说你模样生的好,就一定是那等狐媚子,就是担心小主子将来走大房的路。”李贺宠妾灭妻一事,当时在秦川惹了不少乱子,她也是怕李楚走这条路,“背着你,我也找小主子聊过,他只让我放心,说他心里有数。到后来,我瞅着他也是乱了方寸。还记得那血燕儿吧?小主子长这么大,头一回托人买那种东西送回来,说是孝敬我的,那么多年了,头一回想着送吃的孝敬,还费那么大劲,托人从南岭送来,以前的他哪知道这些女人家吃用的东西?你说,他是为了我这个老婆子么?”
“……”小七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从那会儿起,我算是看明白了,拦是拦不住的。又见你不是要强的性儿,心说就由着他去吧,兴许车到山前就找着路了呢?”伸手摸摸小七的发髻,“还好,你们过到了现在。”老太太眼神微微闪烁,“丫头,嬷嬷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如今我把他交给你了,你好好待他,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也会好好待你的。”
被老人家说的有些后背发寒,像是交代后事似的,“嬷嬷千万别说这些,恒哥儿他们成亲时,还等着您赐福呢。”
老太太笑着应下。
又聊了几句,见老人家开始打盹,小七轻轻放下手里的针线,跟丫头一起扶老太太躺下。
走出松柏院时,先前的纷纷细雪已然变成了雪团子。
沿着廊道,主仆俩正往梅院去,忽有二门的婆子过来,说是东府大姐儿派人来问夫人有没有睡下,若没睡,可方便一见?
李洛君要见她?这倒是头一遭,“说什么事了没?”
“没有。”婆子回道。
小七想了想,命芳如去屋里取来一只红木箱盒。
再有不到一个月,李洛君就要嫁去江南孙家,添妆的东西早已送去东府,还有几样贴身的体己之物,就趁今晚一块送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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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君跟妹妹洛蓉同住一个院子,一个住东屋,一个住西屋。
小七过去时,姊妹俩都在东屋,丫头将她们主仆引到门口时,里头早有人将帘子掀起。
门帘一起,暖气拂面,温暖中还夹着一股股淡淡的兰花香气,跨进屋里的第一眼,迎面便是一块猫碟牡丹绣屏,透过镂空的绣屏边沿,依稀可见里头灯烛晃动。
“婶子来了。”第一个迎上来的是妹妹李洛蓉,十二三的年纪,个头刚及小七下巴,杏眸圆脸,长相十分讨喜,加之嘴又甜,一向很得长辈的喜爱。
跟在妹妹后头的洛君虽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有了女儿家的矜持和娇羞,迎上前微微朝小七一福,“这么晚了,还烦劳婶子过来。”
”原该早些来的,都是你五叔,他这几日不在家,家里的事都落到我手上,给耽误了,今晚上正好把几样小东西拿来给你。”示意一下芳如手上的小木箱。
“我瞅瞅婶子拿来什么,可有我的份?”洛蓉歪头去看。
“赶明儿等你出门子时,自然有你一份。”小七揽了洛蓉过来,“看到你,我到记起来了,前日陪你祖母去黑家拜年,瞅见成哥儿了。”在黑氏的撮合下,洛蓉与黑家的小孙子成哥儿正式定了亲。
一说道成哥儿,屋里的人都瞅着洛蓉笑,洛蓉羞得满脸通红,逮着小七的胳膊连拍了好几下,怪她故意提这事,屋里人立时一阵欢声笑语。
好不容易才把洛蓉安抚好。
洛君把小七让到西屋的炕桌旁坐下,见小七没拿手炉,便把自己的拿来给她暖手。
姑嫂三个简单聊了几句后,洛君给洛蓉使了个眼色,洛蓉张嘴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困了,跟小七告了声饶,便领着两个丫头回去自己屋里。
“这么晚请婶子过来,洛君先在这儿给婶子陪个不是。”退后几步,洛君向小七行了个正式的屈膝礼。
小七愣一下,心说这位大小姐今日是怎么了?礼数这么重!放下手炉,起身将她扶起来,“多大的事,要行这么重的礼?整日婶子叫着,难道是假的不成?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了,有什么事只管说。”
李洛君先是低眉叹了口气,继而抬手给小七倒了杯茶,“梅家的事,不知婶子听没听说?”
“……”梅家月前被牵进了大宛口军费一事,小七是有所耳闻的,心下也知道这是李家在斩草除根,因李楚告诫她不要掺和,所以一直对这事退避三舍,“上回去黑家拜年时,听你祖母提了几句,我也不懂这些,就当过耳之风了。”
“侄女知道,婶子不想被牵扯到这种事里去,其实我对他们……也没什么好说得。”左手攥着右手腕上的镯子,好一阵儿才道,“梅家的事,祖母告诫过我,不要开口,更不要掺和,我都是快嫁出去的人了,原就跟我没多大关系。”抿嘴,“今日这事,我想了一下午,也问了祖母,她觉得我可以找您问问看。”
“……”黑氏也知道?并且还让她来问她?那就应该不是牵扯太大的事,“你但说无妨,我若能帮你的,肯定不会推辞。”
“是这样,今日一早,姨母来家里给我添妆,说是魏家那位姨父前些日子得罪了五叔,昨儿夜里突然被内府的人给拿了,如今全家急的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办?姨母便求到我这儿来了,我原不想帮她这个忙,可—她……唉!”梅婉玉对她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虽说不是她嫡亲的姨母,可到底这些年也没少给她送衣裳送吃的,实在没法子不帮她来问问。
“魏家姨父?”难不成是魏贺楠?
“就是乌衣巷头的那家。”洛君道。
“……”果真是魏贺楠,他怎么会突然被抓了?“你五叔都出去小半个月了,怎么会扯到他头上?”
“我也不知道,只听姨母说,内府去家里带人时漏了点口风,说是得罪了五叔。”洛君道。
“你五叔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调动内府帮他出气?”这根本就不是她男人的做事风格,他要害人时绝对不会报自己姓名。
“祖母也说不可能,后头又问了三叔,三叔说这事得问五叔,他心里清楚来龙去脉!如今不光我姨母,听说魏家也找到了祖父和三叔那边,都是想让五叔高抬贵手。”洛君道。
“……”这下小七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是坚信自己男人不会没事找事的,“等你五叔回来,我先问问他再说。”
两人正说着话,西屋门帘被挑开,来人竟是梅婉玉。
与上次见面时不同,这回再没了挑衅的面孔。
在小七愣神的当口,她突然俯身跪到了地上。
李洛君倏然站起身,小七则扬了扬眉。
“我错了。”梅婉玉这话是看着小七的眼睛说得。
看得出她眼中还存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奈与落魄,没法子,走到了地南头,不想低头也得低,她肚子里已经有了魏贺楠的孩子,不能让孩子一出世就没了父亲。
小七闹不清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她知道,外头的权力争斗已然是开始了。
对于两个暗中较劲的女人来说,她似乎占了上风,却没有丁点的喜悦,因为这一切并非她在控制下实现的,她和她,甚至周边的所有人,都不过是权力争斗里的一粒沙而已。
像吴家老太太说得,随着他越往上走,她要学得东西将会越多。
也许这才是她人生的真正起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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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楚从京畿回来时,已经是十多天后。
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胡子拉碴,摁在水里洗了半天,还是一副脏样子。
“你觉得我留胡子怎么样?”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这次在在检阅大营里见了好些将官,比他年轻的都蓄起了胡须,看上去老成的很,他觉得自己也到了该蓄须的年纪。
这不禁让小七想起了初见他时,满脸胡须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打个寒颤,“过两年再说吧,叔爷还在,你装什么老成。”将剃刀在磨石上打两下,又放到脸盆里洗了洗。
在嘉州时,因找不见手艺好的剃须师傅,她试着帮他刮了几次,渐渐的他就开始不习惯让别人刮了。
洗完澡,穿上睡袍半躺在躺椅上,由着她的小手在他下巴上来回比划。
夫妻俩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近来发生的事。
小七趁机将魏贺楠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听后半天,他没吱声。
直等胡须刮完了,小七拿湿布帮他擦拭时,他坐起身,顺手将她揽到自己腿上,“这是圣主在给我紧头皮呢,怕我跟魏寮走得太近,故意在我和魏家之间挖了个坑,偏偏那个魏贺楠不长眼,自己非要往枪头上撞,这才拿他开刀。”
小七的思绪转了一圈,圣主有意分化他和魏寮,这就意味着想要提拔他们?想到这儿双眸倏然发亮,“是不是要把你派出去了?哪里?”
“……”看到现在,他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丫头当真是不喜欢待在京城,“羊城,从前万幕钧那个职——”话没说完,就被她的欢喜打断。
“终于可以回去了。”兴奋之余,倚在他的肩上叹一声,京城里虽繁华,她却始终没有归属感。
李楚的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抚,抚着扶着,手指便改了道,从中衣下摆里钻了进去,被小七一把摁在身前。
“魏贺楠的事已经求到大伯和大伯母跟前了,他们都没有直接找我,反而是通过洛君的口说给我听,总觉得像是有些生分了。”往常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找她去说,自从嘉州回来后,总感觉东府那边行事特别小心。
李楚扬扬眉毛,“大约是觉得我成人了吧。”坐上北府大都护的位子后,大小也算是一方诸侯了,自然跟以前不同。
“……”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坐得越高,身边能亲近的人越少,“那个魏贺楠到底怎么得罪的你?”这事小七一直很好奇。
“他不知打哪儿弄来的老黄历,联合了几个人,参了我一本,说我在北伐时,几次三番擅自调兵,并与北齐私下谈判,有通敌之嫌,请太尉府详查。”冷哼一声,“那家伙这几年升得太快,怕是有些忘乎所以,仗着有魏家护着,再加上梅家在后头撺掇,大概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让梅家作证,一举向秦川发难,好让他在魏家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栽培。”可惜梅家被抢先定罪,所以他就成了笑话,魏家转的也快,立马就跟他划清界限,罪责只能他一个人顶着了。
“你打算怎么办?”小七问道。
“按大周律法。”正好趁机把他之前在北伐营里那些被迫无奈的瑕疵通通抹平,从某方面来说,那个魏贺楠也算是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
“梅婉玉来见我,给我下跪了。”小七道。
“蠢妇,若非她从中撺掇,又怎么会连累魏贺楠的前程?”风里来,雨里去拼了大半辈子,全毁在一个妇人手里,真不知该说这魏贺楠可怜,还是可悲。
“色字头上一把刀。”捏一下衣服底下,他那只不老实的手。
“我跟他能相提并论?”说完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躺椅上,说了那么多没用的,现在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吧?刚进门时,心里就一直念着这滋味。
衣衫悉索声中,她无奈地问他一句:”能回床上么?”这地方实在是不舒服……算了,他看上去像是没什么空,将就一下吧。
静谧的浴房,浴桶里的水还微微冒着热气,烛火半跳着,似乎想越过屏风去偷窥后头的风景,可任凭它怎么跳,都看不到后头的人儿,只听到一阵阵的声响。
“延初……要不我们再生个女儿吧?”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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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完恒哥儿后,小七其实是想要个女儿的,人不都这样么?生了女儿想要儿子,生了儿子又想要女儿,贪心不足蛇吞象。
生下轩哥儿后,小七本打算扎口自此不再生了——古人生孩子真的是在黄泉路上徘徊,可看着别人家萌萌的小棉袄,又止不住自己的哈喇子,一个没忍住,便当了一回食言而肥者。
怀三胎时,一家人已经搬到了羊城,李楚忙着整顿军务没工夫陪她,无所谓,羊城那帮太太团还在,她会缺人陪么?
开开心心的过了九个月后,一朝分娩,生下了李亦南——男孩!
自此,她终于结束了当母兔的生涯!
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好命的女人,毕竟哪个有权有势的人家不喜欢男丁?小七也时常用这个借口来安慰自己,可每当同时面对三个小魔王时,她就忍不住想把他们塞回肚子里,至少这样能让她耳朵清静一会儿。
为了能让那三个魔王安静的待着,她让李楚请来最严厉的马术师父、拳脚师父、弓箭师父,得到的结果却是家里的门不知何时少了个角,柜子上莫名多了洞,床板不知怎么就塌了,衣服刚换上新的,转眼已经成了乞丐……
抱怨——她是不会再抱怨了,因为人家的爹说了,男孩就该这样,他小时候就这样!王嬷嬷还在一旁帮腔——对对对,他小时候比他们更淘!
后来,她也想开了,放弃苦口婆心的良母形象,开始用武力解决问题,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诚不欺我!
打手板、打屁股,自己打累了,就让恒哥儿去打两个弟弟,然后再把恒哥儿交给那个老的,她只负责在一旁嗑瓜子儿!
收效明显!
回到羊城的第四年,北都护府的驻地更换,换到了更北的边城,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李楚进爵为国公,随即大房梅氏病故,樊姨娘被扶正,不到半个月,李家老太爷过世,大伯父袭了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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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隆冬。
小七领着最小的儿子从东府回到梅院。
“为什么大哥、二哥可以在辰哥哥那里睡,我就不行?”小家伙对于母亲非要将他带回家,十分不满!
“他们不会尿床。”小七答的十分简短,却直击要害!
小家伙低头闷了半天,抬头时一脸坚定道:“以后我不会再尿床!”
“我不信誓言,只看结果。”进到屋里后,松开小家伙的手,接过丫头递来的手炉。
小家伙瞅着她,眉目立了半天,随即转身回自己屋,决定今晚一定要让母亲看到他的决心。
看着小家伙跨进自己屋里,小七才松口气,让丫头帮她解下肩上的披风,洗漱一番后,换了身轻便的家居衣裳。
门帘一挑,红拂和芳如前后脚进门。
她们俩都已嫁作人妇,男人皆在府里办事,所以出嫁后依旧在小七手下做事。
今日一早,派她俩带着礼物各去了吴宅和莫府,李家老太爷的丧事,这两家都送了不少白礼,总不能一点说法都没有。
二女一一回复了去两家府上的情形。
“莫家老太太入了冬就一直躺在床上,腿是不能动了,可嘴却越发厉害,如今别说姑奶奶,连姑爷轻易都不敢在屋里久待,伺候的丫头、婆子更是被骂的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芳如道,“我过去时,从那院门口经过,听着里头正骂着呢,姑奶奶着实不容易。”
“精神头这么好,一时半会儿应该坏不了事,倒是为难了少君。”小七叹口气。
“夫人送去的礼,姑奶奶都收下了,还让带回来几样首饰,说是姑爷去年出使南越时得了一些好料,寻了工匠多打了几套。”芳如把首饰盒放到炕桌上。
小七打开瞧了瞧,里边是一整套的头面,“这料子十分贵重,做工也精细,先收起来,大房的三姐儿已经许了人家,留下来给她添妆吧。”示意丫头收到柜子里去。
见丫头拿走首饰盒,红拂递上来一个黑丝绒的包袱,“这是舅太太们让带回来的,说是老太太临终前给孙子、孙女们留的东西。”
小七的手搭在包袱皮上,久久无法动弹,吴老太太是去年夏天殁的,消息传到羊城时,她跟家印、家戟兄弟俩连夜往榆州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因为暑气天热,尸身保不住,老太太早已下葬,连最后一面也没能看到。
她对老太太原本是存着一丝怨怼的,但更多的却是感恩,而且从来到这世上便一直在她身边生活,受她的教养和影响最大,除了李楚,这世上大约也只有她身边最让小七有安全感了。
沉默了半天,打开包袱,除了几样首饰外,还有一件嫁衣……
“孙媪说,当年在长宁时,老太太让她帮您准备嫁衣,可惜回来的路上收到了成君小姐的死讯,这嫁衣当时只准备了件褂子,就被搁置了。老太太说您心里怕是一直念着这件事,让孙媪记着一定把这身嫁衣给您补上。”红拂道出了孙媪的嘱托。
指尖抚触着嫁衣上的纽扣,苦笑一下,嘴里喃喃道,“这个精明的老太太。”说是这么说,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跌碎在嫁衣上。
是夜,李楚从东府吃完酒回来——大房的洛蓉三天前出嫁了,赶在老太爷的百日祭之内,今日回门。
进正门时,李楚就觉着不对,因为屋里很香,且一个人没有,等他掀开内室帘子时,就见妻子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身上赫然是一身嫁衣。
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靠在门帘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新娘,久久之后,莞尔道,“外面下雪了。”她最喜欢下雪天,每回都吵着让他带她去看雪,可惜除了在羊城温泉馆迷路那次,他再也没陪她看过雪。
听说下雪了,小七起身想去推窗子。
趁着她起身的空档,他拉起她的手,步出房门,来到马棚。
从嘉州回来后,乌尔青就正式退役了,难得见男、女主人牵它出来。如今被牵出来,高兴的尥着四蹄,前后踱着小碎步。
“坐好了。”两人坐上马背后,他低头对怀里的人低喃。
只见乌尔青仰天嘶鸣一声,四蹄踏雪,离弦的箭一般,弹射出去,沿路传来丫头、小厮们的阵阵惊呼。
雪越下越大,直到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花白。
最终,一男一女一马站到黄花山顶,俯视着整个京城的万家灯火。
“李楚,字延初。”他突然转头这么对她说。
笑,“小七。”
天、地,还有他们的老友乌尔青。
很适合办一场正式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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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周史:
李楚,字延初,周将,后汉北王孙,受封北都护府大都护,收边城外一十三州,戊辰年,于北齐封天门山,与同时期的南侯魏寮,史称“南北封将”,其子恒,于十六年后破北齐京师,又十五年后,其孙归秦川承袭汉北王,乃生后世魏武帝一脉。
是以汉北称帝之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