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是七月中旬回到的京城,感觉她这一年没干别的,一直在路上。
自从那次在马车上看过一次背影后,小两口再没见过面,包括这次回京,两人也是前后脚,李楚是从大营里直接随叔爷回的京师,小七则是跟大太太一路同行。
樊姨娘因为正在月子里,暂时留在了秦川,与她一样留在秦川的还有大房三房的几位妾室,以及石院的梅婉玉和赵厢绮,因为她们没有后续的诰命赐封,不需要急着来京城。
没错,小七得了诰命。
这回再进宫谢恩时,头上的东西更沉了,因为她有孕在身,好在李楚特地进宫求了恩典,少让她行了不少礼。
等一切受封、谢恩之事全部完成之后,选了个黄道吉日,李楚领着妻子去了趟吴宅。
随后吴少君也来家里拜访。
“这是我给红拂添的妆。”吴少君打开妆盒,里头是一对金绞丝的镯子,做工精致,分量也足。
红拂哪敢收这么重的礼。
在小七的劝说下,好不容易收了,给吴少君谢了礼,并约定好红拂出阁那日,她一定过来喝喜酒。
“你这肚子还有多久?”吴少君示意一下小七的肚子。
“大约还有两个月。”想起离开京城时,她家那位兰姨娘也有孕在身,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生了,“你们家那位兰娘子可生了?”
吴少君嘴角一撇,“半个月前就生了,八斤多的男娃娃,婆母开心的天天抱着不松手,话里话外说是比文哥儿看着康健。”
“姐夫回来了吧?他怎么个意思?”莫长孟比她们早一步离开秦川,应该是见到了孩子出世。
“他还好,到底不是头一个,高兴是高兴,却不比文哥儿时新鲜,抱了两次,偶尔也过去看看。她如今又在月子里,留不得人,日常还是在我屋里。”不知是不是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这趟回来倒是愿意跟她聊些家常,往常回屋不是吃饭,就是睡觉。
“家里的事还是莫家舅母管着?”小七问道。
“大家还是她掌着,前儿老二家也来了京里,衣食住行都是用我们房头的银子,正巧你姐夫这趟回来有事要拿银子用,竟一时不得,之后便让管事的把账上的钱分做两份,一份给婆母,一份交给我保管,婆母知道后气了几天,不敢在他跟前说什么,只天天在我跟前念叨,念烦了,我就躲着她。她前日撺掇西院那个去跟你姐夫说,西院那个也是没脑子,竟真就说了,如今你姐夫已经三四天没过去了,昨儿半夜里还派人来找呢,说孩子噎食了,叫你姐夫过去瞧瞧,折腾了大半宿没睡,今早直接换了衣服就上朝了。”想想就担心丈夫的身体,今儿早上走的时候,两个眼圈都是青的。
“你们家不是一直请着陈太医么?”生病不看大夫,让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瞎折腾,这兰姨娘也真舍得糟践自己孩子。
“她不装惨点,怎么引你姐夫注意?”叹口气,“像你多好,上头也没有婆母,两个妾室也不敢狗仗人势来给你添堵。”
“你到是舍得跟我换?怕你又舍不得你的仲生表哥。”小七拿话取笑她,得了吴少君一个要撕她嘴的手势。
“听说你们家那个姓赵的姨娘被主宅给罚了?”吴少君八卦的能耐一点都不弱。
“听谁说的?”小七诧异。
“我婆婆娘家嫂子就是你们秦川李家人,乱七八糟的消息多着呢,说是闹乱子时,那赵家人见势不妙想偷偷溜走,还想把自家姑娘一道带走,为了这事儿,赵家几个子弟都受了牵连,丢官的丢官,降职的降职,一门子人都被波及了。”吴少君啧啧摇头。
小七对这事也很是感慨,想来后院的事虽小,牵扯却不小,今后得时时注意才是,“这等家丑我也不想外扬,外头若有问的,姐姐帮我挡一下吧。”后宅里的事不管好的坏的,最忌闹得沸沸扬扬。
“这我自然知道。”吴少君应一声。
姊妹俩正聊得高兴,青莲进来回话,说是东府大太太派人来请小七过去,要商量一下迁府的事。
吴少君不好意思再做停留,匆匆辞了回府,刚好碰上丈夫下朝回来。
夫妻俩一同进了垂花门。
西院一个小丫头正等在门口,说是二哥儿又闹了一上午,兰娘子请莫长孟去看看。
昨夜就闹了半宿,今日又来,莫长孟又不笨,自然知道这是内宅女人的小心思,本来不闹到他头上,装看不到也就算了,如今闹到他头上,少不得要立个规矩。
喊了吴少君一道过去,当着一妻一妾的面训斥了西院一众丫鬟婆子,都是她们怠惰才致孩子频频出问题,再者,孩子不舒服不先找大夫,又是一罪,二罪并罚,打板子的打板子、罚月例的罚月例。这一通发落,把莫夫人都引了来,本身她就对儿子分钱的事不满意,这下可找着理由发作了,不外乎指责他不孝尊长,不怜幼子,顺带还指责吴少君没能好好照看西院母子,之余等等。
“母亲既说到管家之事,儿子正好有话要说,近年母亲身体欠佳,又要忙着弟弟妹妹们的婚姻大事,着实是分/身乏术。都是儿子不孝,只顾外头的公务,内宅之事甚少插手,好在少君如今身体大致已经休养好,往后就让她协理母亲吧?”这话还是回京路上,他那位连襟提醒的,李楚的原话是:家宅不安,何以安天下?
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尤其这几日母亲纵容西院的跟他闹腾,已经严重占据了他的精力,这么继续下去怕是家里再难安静,还是尽快回归正轨才是正道。
莫夫人听了儿子的话,有那么一刻是呆住的。
“大哥这话听着是怪母亲没料理好家事?”说话的是莫宅最小的妹妹莫长婷,年方十六,从小受外祖父母的宠,连父兄都不是太惧。
“怎么会呢?你大哥哥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怕母亲受累。”吴少君接过莫长婷的话,没让他们兄妹直接对上。
“我们兄妹说话,旁人插得什么嘴!”莫长婷向来就没看上这个嫂子,不管身家背景,还是个人才貌,没一样能配上她哥,不过是碍于吴家老太太是莫家嫡脉,这才点了头。
“她是你嫂子,你大侄子的生身母亲,怎么就成了旁人?”莫长孟问妹妹道。
莫长婷冷笑一声,“我到不知你们夫妻如今竟成了一体。”觑一眼莫长孟,“大哥如今官做大了,脾气也是渐长,竟忘了主家太爷的教诲,拿起母亲的不是了。”
莫长孟蹙眉,吴少君却没让他答话,毕竟是亲兄妹,话赶话说难听了,往后不好回还,她这个嫂子倒是无妨,因回道,“你大哥做再大也就是个平头百姓,比不得那些公侯人家,怎么敢做有违父兄之事?姑娘可别为了解气,陷你哥哥这等不义。”这话里的公侯人家可就别有深意了,莫夫人打着长宁莫家的旗号,把小女儿说给了庄王府的小公子,自从这门亲事定下后,她们这位小姑奶奶的脾气越发见长。
莫长婷听了这话自然羞恼,也顾不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哪里比得上有些人家,为了攀龙附凤,上赶着一家嫁二女,一家不成还能再换一家,也就是有些人命好,没摊上那等旺夫益子的公侯夫人,她若真来了,这房里谁当家都还不知道呢。”
吴少君怎会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这明白着就是在说吴家,旺夫益子的公侯夫人则是指的小七,她虽面子上装着愤怒,心下却并未生气,本来就是想引出小姑子这段话来,只有让她说出来了,自己的短处才会完全暴露,她就是要借这个机会,让丈夫一次把她和吴家的短处给找补回来!
莫长孟自然容不得妹妹说出这种好赖不分的话,小七的事他也是前段时间听母亲无意中说出来的,说什么原是要嫁给他,后来因吴成君早逝,便嫁去了李宅。且不管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弯弯绕,现实就是小七成了李楚的填房夫人,如今还封了诰命,这要是瞎扯的让外头听了,指不定能传成什么样,他和李楚的脸还要不要了?莫家和李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因而听完妹妹的话后,莫长孟勃然大怒。
他是莫宅的长子,父亲不在,他便是一家之主,教训弟妹本就是分内之事。**
莫夫人头一次见识大儿子发这么大的火,她的哭闹完全不顶用。
莫长孟到底是谈判场上历练出来的,句句诚恳,却又字字诛心,总结话意就是,她这位主母偏听偏信,不明大义,不教子女,把个女儿教得不知分寸,毫无规矩,长此以往,家宅不宁事小,影响后代子孙事大。
一顿言刀语箭之后,一家人总算都安静了,莫长婷哭得泪人一般被扶回闺房,莫夫人沉默不语地坐在堂上。
莫长孟向母亲告了罪,领着媳妇退下,堂上只剩下莫夫人和一个婆子。
莫夫人突然捂住眼,“他、他这是在教训我这个当娘的么?”
婆子劝慰,“怎么会?大哥儿刚是在教妹妹呢,姐儿的婆家是王亲,自然要好好教导。”
“你听他说的那些话,那是说给听长婷听的么?明明是在往我心窝子里插刀!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翻眼徒精的东西!枉我在他身上花尽了心思!”莫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婆子叹息,“大哥儿自小就是个小人精,否则主宅的老太爷也不会指名送他进太学,如今正是他官场上拿劲的时候,自然是指望后宅安稳,不给他惹事。”
“我给他惹事了?”莫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吴家那丫头的身板,你瞧着是个能生的么?生文哥儿前就单薄,生文哥儿后越发连胎都坐不住了,连带文哥儿也是三灾八难的。当年我就说不能答应这门亲事,主宅的太太说她们家还有个女孩一块过来,我虽觉着不好听,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这种事也不少见,哪知临了却让李家给得了去!谁家娶媳妇不是图个子孙昌盛?我把兰鸳那丫头提上来,不就是图她身子康健,是个可心的人么?到成了我的错了。”
“大哥儿不是那不聪明的孩子,能不知道夫人的想法么?不过是宅子里太闹腾了,昨儿夜里听说被叫到西院里陪了半夜,今早换了朝服就去上朝了,怕是累恼了。”婆子安抚道。
“被谁叫去陪了半夜?”莫夫人擦擦眼泪。
婆子示意一下隔壁,“二哥儿这几日总是噎食,夜里又逃夜。”
“丫头婆子一大堆,再不济还有大夫,找他来能干什么?”甭管偏向谁,胆敢劳累她儿子就不行。
按下莫夫人那厢不表,且说吴少君、莫长孟这边。
二人进了自己院子后,莫长孟刻意放慢脚步,吴少君一时没注意差点撞他身上。
“只此一次,下回不能再拿李宅说事。”莫长孟什么城府,会看不出妻子在故意引导小妹说出那番话?“李延初是什么人?容得有人在背后这么编排他?!”
吴少君暗自吐吐舌头,也不狡辩,“记下了。”
“往后,你还是多放些心思在后院这些事上,虽说家里由母亲管着,可母亲年纪大了,将来还是要交到你手上,如今也该早点学起来才是。”这段时间在秦川,见识了李家大太太黑氏的所作所为,那当真是位堪称典范的主母,大难之前,不但家宅管理的井然有序,还为李家赢得了官民同心的美名。再就是李楚的后院,那妻妹小小年纪,又挺着大肚子,情势危机之中,竟也能将家人辖制的严严实实,可见也是费了一番力气,“咱们家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姊妹,比不得你妹妹那边自在,你怕是要辛苦些了。”
这是吴少君头一回听丈夫安慰自己,心下十分感动,却又有点失落,什么时候他才能不跟她这么客气?
满心失望,可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又情不自禁想原谅他。
“我今日特意交代小厨房熬了你喜欢的老鸭汤,这会儿差不多该好了,这段日子你在外头都熬瘦了,该好好补补才是。”说着搭上丈夫的胳膊。
莫长孟不太习惯这样拉拉扯扯的,低眉看一眼她的手。
她却装着没看见,只管搭着他的衣袖往屋里去——小七劝了她好几回,说是孩子都有了,还怕什么脸面,他总不至于真把她推开吧?
他虽然神色不太自然,但是的确没把她推开。
吴少君渐渐掌握了要领,不管对婆婆那边,还是丈夫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