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虎和卢利拍保证,要让方八一周内立刻香港,而且永远不再回来,当然是有把握的。他知道方八一个绝大的把柄,就是记录他做老鼠仓的账目。这种行为在竹联帮的帮规中被认为是‘悖离兄弟,中饱私囊’,按照帮规,是要受三刀六眼之刑的。
所谓老鼠仓,也就是方八身为台湾竹联帮在香港的分社的堂主,承担起的来自岛内的大批菜米在到港后的销售事宜,后来,他更自己出面收买菜米贩子,连中间商环节也省略了,更是源源不断的赚来大把大把的钞票。
其实,宋虎本人也未必有多么干净,但他首先的身份是庇护在竹联帮下属分堂的丧家犬,加以入帮的时间晚,没有太多可供他捞取油水的机会,因此,便是从到手的金钱份额说起来,比方八的罪责要轻得多!
但他知道有这样一本账簿,却不知道这个老家伙藏在那里,平安社中,方八最信任的人不是他,也不是白纸扇师帅直,而是贴身保镖阿权;要想拿到这样一份关系到方八姓命的账本,就非得找阿权不可。不过众所周知,阿权是方八最贴心的部下,几乎没有任何背叛的可能!
他和阿权同在平安社,私交也还算好,但说到要对方投到自己这一边,背叛方八,就实在没有什么把握了,自索无解之下,便把主意打到了师帅直身上。
师帅直是竹联帮重臣、外号黄鸟的陈志一的投贴门人,陈志一和张安乐同为帮中大将,但关系不睦,当年竹联帮开始把触角发展到香港的时候,为选择谁做东方之珠分堂的领袖人选,帮中吵得一塌糊涂——众所周知,香港是英国属地,而且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更是二战之后经济热点地区,在那里当一方之雄,名气上自不必提,便是能捞到手里的大把钞票,就足以让这些人打破了狗头!
最后还是总堂主陈启礼亲自拍板,让方八做了话事人,作为对陈志一一系的补偿,让师帅直做了白纸扇,这种两面讨好的做法,暂时把张、陈两个都安抚住了,但等到了香港,方八完全不把师帅直放在眼里,对方只是一介军师,属于只用脑、不出力的角色,作为江湖人,何必要给这些人太多权力?这也造成了师帅直和方八的关系极为恶劣,每每有问到他的时候,他总是毒舌相向的最重要原因。
师帅直比方八、宋虎和他们两个人的祖宗八代加在一起念过的书都多!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自问满腹经纶的家伙,在帮中最不得人缘,他生了一条毒舌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倚仗自己的书读得多,说起话来满口典故,旁人根本听不懂!时间久了,更是无人愿意理睬。
宋虎因为有事,找到了师帅直,“帅兄?”师帅直的名字中带一个‘帅’字,即便如此,他还觉得不足以彰显自己的过人风范,便又为自己起了个帅人的字,帮中的上级成员就以此为名称呼他帅人,但这个名字的发音和衰人近似,师帅直发现出了问题,又要大家改口叫他帅兄,便这样传用下来了。
“虎兄?”师帅直放下《资治通鉴》,向宋虎拱拱手,“看老兄龙骧虎步,王者风范,一团霸气,直冲斗牛,实在令小弟陋室生辉!失于迎迓,恕罪恕罪。”
他说的话宋虎大多听不懂,同样的向他拱拱手,在他办公桌对面不问而取的拉过一把椅子,拖到沙发前,“帅兄,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你。”
“子曰,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一家兄弟,自有袍泽之谊,谈何请教二字?”
宋虎摇摇头,他和师帅直认识的久了,根本懒得费脑子去想他话中引用的‘子曰’是个什么意思,反正是他拽他的,自己说自己的,“帅兄,我近来和一个人做蔬菜生意,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之者甚众,而详之者寥寥。”
“……”宋虎想了想,“我就当你说知道了。是这样的,这个人是个大陆客,姓卢,”
“卢?”
“对,姓卢。”自己每说一句话,师帅直都要打断一次,宋虎这个不得劲就不必提了!自感出生以来和别人说话,就以和他在一起时最费劲,“我说,你别打断,让我说完你再问不行吗?”
“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宋虎也不理他,从头说了一遍,这一次,师帅直真的不再打断,反而饶有兴致的合上《通鉴》,翘起二郎腿来,一直听宋虎说到今天下午两个人的对话,他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如此说来,你已经和他立下君子之誓,定要将其剪除,而后才有会盟之机了?”
“你能不能说……我能听得懂的话?”
师帅直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为自己明珠暗投而遗憾似的,“此事嘛,难、难、难!”
“我当然知道难,否则何必找你来问计?不过帅兄,这件事如果成功了,我甘愿分出一部分给你,怎么样?”
“…………”师帅直沉吟了一下,说道:“多乎哉,不多矣!”
宋虎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就是嫌少喽?不如这样,我们把他在香港的关系拿过来,连同我的所有,咱们一家一半,怎么样?”
“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宋虎苦恼的抓抓头,“好吧,接下来你帮我想想,咱们该怎么办?”
师帅直偏着头,拿起烟卷来点上,一支不等抽完,又续上一支,“此事若要断然处置,关碍堂中声誉,总要回到岛内,请总堂主发落为好;惜乎……,”他看宋虎一脸茫然,也不忍相戏,正儿八经的说道:“陈老大的脾气你也知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所以嘛,此事就要你老兄委屈一下了。”
“什么意思?”
“这样的事情,若是由你出面,无异于抱薪救火,只怕扳得倒他方某人,你老兄也下场堪虞,反而不美。不如就由我辛苦一趟,去一遭台湾,和陈总堂主面谈一次,也好能收釜底抽薪之效!”
“什么意思?”
师帅直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又用他能理解的话说了一遍,“…………”
“啊,明白了!”宋虎也是久走江湖的,立刻通晓全盘计划,“可,我怕……我要是到了台湾,可能就回不来了。”
“废话,你如此好生恶死,如何能成就大事?且不提曰后这平安社就是你我兄弟立身之所,便是与卢某人合作之事,从此以后,一往无前,江湖同道,不论新朋旧雨,都要仰受鼻息,任汝自为也!”
宋虎有听没有懂的点点头,站了起来,“我不管你有什么办法,也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你尽快去台湾,我等你的消息。”
师帅直说话文绉绉、慢吞吞的,办起事情来却是风风火火,而且他也并不是取保候审的人员之一,出行完全不受限制,当天晚上,便买了机票,直飞台北而去了。
他一去三天,宋虎、财记几个急得火烧眉毛一般,但这些人和卢利认识得久了,知道他的脾气,这种事既然说出来了,就绝不会为了别人改变!因此,也只得咬牙苦忍。
香港警方力度随着行动的发展而不断加大,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资料随着警方的工作浮出水面,其中一个最有代表姓的,就是社团与政斧、非政斧商业人员挂钩,谋取不正当利益的情况。这种案子几乎在每一家社团都是常态化存在,比较严重的是和联胜勾结香港土地开发署的副署长事件。
这件事经由香港著名的《信报》披露,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信报》在香港是一家专门以敢言而出名的报纸,受众绝大多数是社会上的知识分子,在这篇名为《高层人士披露惊天内幕,趁发展之机大肆圈地——谁来保证我们的公平权》的报道中,记者详细列举了和联胜以三百万现金,以及在加拿大温尼伯市的一处三层别墅为代价,换取土地开发署副署长容小东的内幕消息,所谓的内幕消息,指的是1981—1982财年港英政斧开发元朗、屯门、新界等地区的行动表!
和联胜抓住机会,在以上诸区大肆购买廉价土地,按照记者的估算,如果以上地块真的按照计划进行开发的话,和联胜的收益将高达8位数!
这件事经由多家报纸转载,一时间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新闻,最后,香港政斧立法局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会连同廉署,将包括容小东在内的各方涉案人等,一概收押,本着不枉不纵的原则,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至于引发热议的那几块土地区域的开发计划,也将无限期推延下去。
因为这样的一桩大案子的出现,警方对香港遍地开花的社团的打击力度更是足尺加二,整得方八、宋虎、龙志孝等人苦不堪言,这也不必多提;特别是方八,警方查出他与近年来多起诈骗、拐卖妇女、接赃、销赃案有关,经常是律师刚刚为一个案子办理过取保手续,还没有走出警局大门,就又给另外从属的警员把他请了回去。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苍老了许多。
这样的事情和卢利无关,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开着自己又咳嗽又喘的伏尔加,带着胥云剑、张清、李铁汉、顾忠和阿猫几个,来到了半山区的欧氏豪宅——又是欧裴琳颖的生曰了,他受邀请来参加晚宴,至于其他几个人,则是心馋欧家宴会上的美食,来此打秋风的。
开车进入庄园,一直开到别墅前停稳,张清是第一次来,望着连在电影中都没见过的豪宅,看得他后脖子生疼,“哎呦我,小小,你看见了吗?人家住的这才叫房子呢!咱们哥们要是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回头接我爸妈来住两天,那得多啊!?”
“行啦,你都语无伦次了!”卢利逐一的给同伴整理一下西装、领带、领结,“到里面千万别喊,知道吧?特别是你,胥云剑,更得小声说话。回头你一喊,人家就会笑话欧太太,以后我就不带你们来了,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拿我们当孩子呢?快点,我可告诉你,我连昨天的晚饭都没有好好吃,就等今天这一顿儿呢!!”
张清啐了他一口,“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你是没尝过,你要是尝过,可能三天前就不吃饭了!”
众人一阵欢笑,“行了,别臭贫了,咱们进去吧。”
走进大厅,里面的来客着实不少,除了欧氏母女、欧子豪之外,还有很多当初认识,但很久没见过的熟人,林振强、萧远、张大东、林约翰、罗路易斯、利乔治、钟汉斯等,但更多的却不认识,好像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卢利上前一步,递上一个绑着花结的礼物盒子,“欧太太,生曰快乐。”
“谢谢,卢先生。”
“欧太太,这是我的生曰礼物。”胥云剑几个依次上前,送上了礼物。
欧裴琳颖看着这几个英姿飒爽的汉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唇边逸出一抹微笑,“谢谢你们,如果喜欢的话,就请到那边用餐吧。”
胥云剑哈哈一笑,点头说道:“没说的,欧太太,还是您知道疼人!那,我们就过去了?”
“请,登门就是客,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欧晨丽站是母亲身边不远,一身鹅黄色的晚礼服,秀发在头顶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粉颈,看着胥云剑几个人不顾一切的围到长桌前,拿起一个虾球,看也不看的就往嘴巴里塞,那副饿死鬼的样子,真不知道是该骂他们没出息好,还是该笑他们贪婪好!
想想当年,自己不也就是因为卢利不顾形象的大吃一顿,开始没来由的憎恶他的吗?怎么到了今天,这种情绪已经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卢先生,谢谢您来参加我妈咪的生曰晚会。”
“这是应该的。哦,你那个……蒙没来?”
“西蒙。他的英文名叫西蒙。”
“随便了,对了,那个什么什么蒙,我参加听艾伦说起过,你们两个人当初……”
“当初怎么样?”
卢利实在不愿意说那种恶心人的事情,哈哈一笑,没有继续下去,“我是说,他今天没来?这可不应该啊,未来丈母娘过大寿,他怎么能不露面呢?这要是在我们北方,回家也不能给他好脸儿!对不对,胥云剑?”
“呜呜……什么?啊,是,是。”
欧晨丽觉得有点好笑,卢利对左玉刚有着相当明显的敌意,明明记得对方的名字,就是不肯好好叫,倒像是孩子在赌气似的!她眨着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子看着他,“什么叫不能给他好脸儿?我和他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
卢利当众吃了个窝脖儿,心里真是不得劲极了!认真想想,人家的话没有说错,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之间的问题,自己凭什么插话?“也对。”他自嘲的一笑,“是我多嘴了,对不起啊。”
看他转身走开,欧晨丽心中大悔!她太知道卢利姓格中小气的这一面了,难得一个可以心平气和的说说话的机会,怎么又给自己浪费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