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之阳再度从地表升起,照到了黄石城以东面四十里处的街巷上,一片废墟里。空气中满是寒意,兵器甲胄都散乱的堆在地上,数百名士卒则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他们或躺、或倚、或坐。
从疲惫的面庞,身上多多少少的伤痕就能看出,这是一支饱受磨难的残兵败卒。
在众人簇拥的中央,韩卓被伤口的疼痛弄醒,睁开眼睛一瞧,却是医者在为自己更换裹伤的血布。
事情还要从昨日说起,昨日清晨,灵兽冲击城门,战至午时,西边城墙守军全面溃败,灵兽撺入街巷,黔首庶民死伤无数。
而本在东面指挥灭火的韩卓也被一头暗藏的灵兽偷袭。
几名都尉围了过来,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现在该怎么办啊?”
韩卓咧着嘴,忍着痛:“卓本只是一率长,委成白狩将军信赖,接过兵符,如今战败,韩卓无颜再统领三军,只能以死示忠心,诸位将军谁愿接此兵符,击退灵兽?”说罢,韩卓掏出兵符,伸出颤抖的手臂。
这些都尉一个个都掌管万人军马,教他们服从韩卓自然是心中有忿,但韩卓自愿交出兵符,他们也无人敢接。
可别忘了,白狩只是昏迷,不是死了,若白狩醒了问责下来,他们这些都尉也不好辩解。
一名都尉再三犹豫后,开口说道:“说实话,咱们已经败了,溃败已成事实。”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睁开了眼,尤其是军法吏,更是站到了那名都尉背后,握紧了剑,仿佛只要韩卓一声令下,他就能以乱军心之罪把这位都尉斩了!
但韩卓未动声色,只是令在他一旁的医者继续手里的工作,用丝帛将之前草草包扎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细心扎上最后一个结。
那位都尉见韩卓没有开口呵斥他,便说道:“昨日灵兽攻势凶猛,算起来,我军从入秋开始,已抵御两三月有余,奈何寡不敌众,军阵已溃,将军有意殉国,不欲退却,但将军若死,这些士兵纵然顺利逃归,仍会被追究论斩。”
其他都尉也点头认同:“说的是啊”
守也是死,逃也死,众人仔细一盘算,仿佛没有活路了。
韩卓叹了口气问道:“现在在我们周围的有多少兵马”
一名都尉答道:“收拢溃军后,大约有七千多人在周边街巷。”
“各官署情况如何?”
“军营已有灵兽入侵的迹象,粮仓已经完烧毁,幸运的是,关都尉府和武库仍然在我们手上,大约有三个率曲在那边死守。”
韩卓担忧地问:“兽王可有露面?”
“从三日前便不见兽王踪迹”
一名率长说道:“得想个办法,拖住灵兽,至少要等到关都尉大人回来”
韩卓点头,眼中露出坚定的眼神:“东面粮仓已经尽数被毁,周围街巷都是黔首的房屋,在此御敌不利,向南边走,去关都尉和武库,武库里还有充足的箭只,守住那,灵兽就打不破黄石关!”
天气越来越冷,程柯却只能穿着单薄的衣物赶路。
不远处有一个乡,我他以墨者的身份进去,乡三老十分热情的接待了他。
乡三老拿出一些热汤与一些干饼招待了他,还是他家这里只有些糙食。
程柯连连摆手,这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后生,天都快黑了,莫要赶路嘞,在我这凑合一宿吧。”
“那就麻烦老丈了”程柯拱手言谢
饭后程柯与乡三老闲聊了一会,当乡三老得知他要去寒封城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用着一种别扭的语气说道:“那可去不得,去不得嘞。”
“老丈,那里出什么事了?”
乡三老讲给程柯,具体发生什么事,乡三老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一个月前,寒封城忽然不许人出城了,后来有听说城里两波人打起来了,现在寒封还好点,进城出城倒是允许了,但只能走东城门,而且不让往西走,这些消息还是一位跑出来的黔首告诉他的。
程柯皱着眉头,一个国家的边境城池乱一点可以理解,但自己万万没想到,已经乱到在街巷上开战的程度了。
那位墨者真的生活在那吗?他若常住那种地方,心中还有兼爱吗?
乡三老问道:“后生,你去那里做什么啊”
“我要寻一位墨者”随后程柯描述了一下简牍上给他的信息。
乡三老听完,却面露怪异之色:“你说的这个人,咋那么像我们乡里的邓瘸子呢”
“邓瘸子?”
“他有些怪脾气,与人交谈甚少,平日就在家鼓捣各种东西,他是个外来户,我们也只能按木匠给他上报到城里。”
“他还用一根竖立的架子上,加上一根细长的杠杆,末端悬挂一个重物,前段悬挂水桶,取水十分好用嘞,我们乡的人都在用这个东西,他这也算造福黔首,所以我们也一直让他住在这里。”
程柯心中泛起古怪,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当初墨子制作的桔槔。
“老丈,明日可否带我去见见他”
“没问题,只是邓瘸子脾气古怪,说话有些刻薄,你不要在意。”
第二天,天蒙蒙亮,乡三老就领着程柯来到了一间小院处,乡三老敲了敲破旧不堪的木门,门上全是白蚁腐蚀的洞,从洞里面能看到院子里摆放着一些工具,这下程柯确定这位是墨者无疑了。
“邓瘸子,开门呐,我老赵”
院子里传来一道慵懒又有些愠怒的声音:“你个赵老龟,恁起的这么早干什么,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乡三老也不客气,领着程柯推门而入,邓瘸子正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个插在地上木杆的影子。
乡三老说道:“你又做甚?净看些没用的”
邓瘸子也毫不客气的回怼道:“恁懂个屁”
“这个后生想见一哈你,我走了”乡三老扭头就在,留下程柯尴尬的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最终程柯率先打破了尴尬:“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
邓瘸子所做的正是当年墨子所做的,墨经中就有记载,而这个实验在后世会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小孔成像
邓瘸子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影子,但却开口说道:“我爷爷那辈有幸见过四百四十年前,南方之墨聚集数十人,响应平原君的请求,赶赴邯郸,与天下仁人志士一起,协助赵国老弱妇孺抵御暴秦军队的那一幕。
那时的我爷爷才十八九岁,而当时的南方之墨,还是十分鼎盛的。
可那已是他们最后的辉煌了,之后魏国攻卫,墨者助卫守城,大半死伤,只剩下我爷爷等留守在南方的数人存留。”
程柯心中暗喜:果不其然,这位邓瘸子就是隐世的楚墨!
邓瘸子接着说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在祝贺他们死得其所,与鬼神同游的同时,也要开始招揽新的墨者,补充人手。
可是,这世道,有野心的士人都在追求功名富贵,墨家已不再是显学,也不受诸侯待见,谁还愿意做墨者呢?
武士们宁可做游侠、去学那兵书、去练那道法,去江湖上快意恩仇,也好过墨者严格要求门徒,禁止私斗的规矩。
文士们宁可做儒者、做纵横之士,做名家名辩,宽袖博带,夸夸其谈,入封君之幕,总好过墨者裘褐为衣,跂蹻为服,埋头与木头石块打交道。
听你刚刚说的那么一大堆,应该是齐墨吧,你们也只会背诵些口头的东西了”
邓瘸子在一声哀叹后,便不再说话
程柯上前说道:“南方之墨严于律己,吃苦耐劳,并且还与天下风俗背道而驰,力主节葬,梦想世上的人都像这样节俭克制,像爱手足兄弟一样爱天下人,这一切,都让人望而生畏。
所以连黔首庶民,也宁可继续做他们的百工、商贾、农夫,甚至歌舞百戏,医药卜祝,也比做墨者强。”
程柯话锋一转:“但我齐墨可不这样!”
注释:
乡三老:
所谓三老是古代掌教化的乡官。战国魏有三老,秦置乡三老,汉增置县三老,东汉以后又有郡三老,并间置国三老。
三老”是县的下一级官员,类似乡长。作为有头脸的基层干部(副科级),“三老”少不了查证调停民事纠纷,算是负责教化,但他的主要工作还是收税。当时农民田里打的粮食,十分之一要上缴国家(就像现在上班族要上缴百分之二十的个人所得税);农民的宅居地(住宅附近用于种菜养鸡的那片小地)归个家所有,要上缴户税,主要用于养兵。
通常作为一种职务的名称,即具备正直、刚克、柔克三种德行的长者。推举这种长者来担任。一般来说权利、任务类似族长之类,只是族长的对象是一个宗族,三老往往是地域性质。
桔槔俗称“吊杆”“称杆”,古代汉族农用工具。是一种原始的汲水工具。商代在农业灌溉方面,开始采用桔槔。
它是在一根竖立的架子上加上一根细长的杠杆,当中是支点,末端悬挂一个重物,前段悬挂水桶。一起一落,汲水可以省力。当人把水桶放入水中打满水以后,由于杠杆末端的重力作用,便能轻易把水提拉至所需处。桔槔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相当普遍,而且延续了几千年,是中国农村历代通用的旧式提水器具。这种简单的汲水工具虽简单,但它使劳动人民的劳动强度得以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