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稻市监狱
一位头发已经全部被剃光,但五官仍然好看的男子正蹲站在狭小的牢房内,双手捧着一张照片怔怔出神。
照片中,没有太多漂亮的风景,有的只是一个年幼,但却异常漂亮的小女孩。
她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在那灿烂的笑容照耀下,仿佛就是这世间上最珍贵的宝石。
这张照片是他仅有的照片,同时也是让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从他犯下这辈子最大错误,到现在只差两天就要满十二年了。
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天,十万零五千一百二十个小时。
这是一个足矣摧毁人心的数字,但他知道,他犯下的罪,远远不是这个数字所能弥补的。
故意杀人罪,原本刑期十五年,在他这十二年来良好的表现下,已经缓减到了十二年。
后天,十二年刑期结束,他能获得自由了。
男人想到这里,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激动,但随即便消逝不见。
他捂住嘴,捂住眼睛,却仍然止不住眼泪唰唰地向下掉。
他不明白,自由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
一个亲手杀掉自己妻子的畜生,到底有什么资格奢望自由?
“谢宇尘。”
一道冷漠的声音从房间外响起。
他抬起头,站在牢房外的是一位穿着警服的老人。
谢宇尘认识这位警官,他姓乔,是一位在警局中职位不低的好领导。
他擦了擦眼泪,尽力地扯出一丝微笑。
“乔警官。”
老乔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人要见你,他马上就到这边。”
“见我?”谢宇尘一愣,随后一抹狂喜之色在眼中浮现:“是,是我女儿吗?”
声音中带着恐慌,愧疚,痛苦,懊恼这些复杂的情绪,但最多的感情还是高兴。
老乔脸色先是沉了沉,随后看到男子已经跪在地上的双膝后,又叹了口气,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声音,呢喃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乔警官,乔警官!是我女儿嘛?是我女儿吧!”谢宇尘望向牢狱外的目光中,满是期盼之色。
“不是。”老乔摇了摇头,轻声打断了他的念想。
“不是......”眼眸中的神采缓缓消失掉,脸上的激动之色也逐渐消散。
“也对,哈哈,也对,没这个道理,没这个道理。”他喃喃自语,说着只有自己心里能够听懂的话。
老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道:
“是她现在的监护人,就是我以前给你说过的我朋友。”
“监护人?”男人愣了愣,随后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神色:“是您说的那位古越老师嘛?”
“嗯。”
“他......要见我?”
“嗯。”
“为了......”说到这里,谢宇尘停顿了好久。
“你心里明白,我上次也给你提过一点。”老乔漠然地说道。
男人听到这句后后,垂下头,沉默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缓缓抬起头,笑容苦涩到不能再苦涩。
“他多久到?”
老乔看了眼时间,再看了看男人手中那张照片,轻声道:“应该快了。”
“在此之前,我能先去洗个澡吗?”
“去吧。”
“谢谢你,乔警官。”谢宇尘双手合十,表情诚恳地说道。
老乔摇了摇头,没有回话,缓缓向外面走去。
......
......
古越坐在椅子上,面容平静地看着玻璃内的男人。
在先前还未抵达这里的时候,他想过很多次见到对方时自己可能会表现出情感。
紧张,愤怒,恐慌,烦躁这些负面情绪都是在他见到这个男人之前,所浮现过的情绪。
可是,现在当他握着电话,坐在这里的时候。先前这些负面情绪忽然全部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种,让他难以言述的平淡。
“古越老师。”
玻璃另一边的男人用着尊敬的语气,首先打破了这个沉默。
“嗯。”
“我女儿,谢若依......”
“安若依。”古越淡淡地打断了谢宇尘要说的话。
“哦哦,对,安,安若依。”他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像是为自己说错话而感到抱歉。
“我女儿安若依,她现在过的还好吗?”
“好?”古越神情恍惚了一会儿,然后用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向对方。
“嗯,很好,最近这两年已经可以露出一点点笑容了。”
声音不轻不重,却宛如一颗石块砸在了男人胸口上。
他眼眶发红,有些想哭,但又不敢哭。他绝非一个爱哭的人,可是只要一想到一些事,眼泪就很难止住。
不敢哭的原因很简单,他心里很明白,一个人哭没人知道也就算了,在其他人面前哭,他不配也没有资格。
“能笑了,能笑了就好。”声音有些沙哑,但他仍然挤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嗯。”古越点了点头,想要开口将话题步入正轨,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古越老师。”谢宇尘抹了抹眼角,微微低下头:“真的很感谢这几年您对我女儿照顾。虽然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您,但是却从乔警官那里了解到了很多关于您的事情,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感谢。”
古越垂下眼帘,沉声道:“不用谢我,我能为若依做到的实在是很有限。”
他停顿了几秒,转过头向一旁白色的墙壁。
“如果,你真想感谢我,那么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谢宇尘头放得更低了些,离桌子表面最多也就不过四十来公分。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间就变得安静了起来,谁也没有急着先打破这片沉寂。
再过了一分钟左右后,谢宇尘突然轻声开口道:“您能给我讲讲我女儿的事情吗?”
古越倚靠在木椅背上,缓缓点了点头,平淡地开始讲了讲这几年内的事情。
七年中发生的事有很多,他其实可以很轻松地借用几次“小事”,来重创眼前这颗已经被名为“后悔”与“内疚”两种情感压垮的心。
但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
不是他心软,狠不下心。
而是因为,不需要。
在他轻描淡写地讲过几句话的时候,这名曾经该死,现在不知道该不该死,但却已经心死掉一大半的男人,手中的电话突然滑落到桌子上,随后便开始一只手抱着头,一只手捂着嘴,趴在桌子上颤抖起来。
没有了电话传音,男人到底哭的有多么凄惨,古越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些错误,一旦犯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