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山庄(1 / 1)

林中山庄听起来名字挺质朴,但的的确确是一处野庄。

让犯人和贱籍来开垦荒地、组织农庄,是朝廷一项传统的政策。后来因为边境吃紧,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更容易被发配充军,所以开垦野庄的任务就交给了女犯的人手中。平林山庄顾名思义,是密林之中开垦出来的一片平地。周围密林遍布,野兽横行,缺乏山林生活的人很容易迷路,更遑论出逃。对于关押十月这样类似囚犯而不是囚犯的人,再合适不过。

野庄的生活很苦,一切都得靠自己。十月一清早就要出来劳作,直到深夜方休。打水、劈柴、炊造、筑篱、清理林地、排干沼泽、喂鸡喂鸭、缝补织网……甚至最初连居住的屋舍都破破烂烂,还是十月以及其他女奴们自己找材料修补的。

十月好歹也是官家女子出身,家务是不常做的,何况这种苦力。十月一双柔嫩的肩膀日渐僵硬,细嫩的手上布满伤口,长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茧子。十月有时候在溪流边洗脸,会被水中的倒影吓得一怔。水中的面孔仿佛沉淀了太多的苦楚,已经全然不是她记忆中自己的模样。

才来野庄为奴不过三年,十月仿佛增了十岁。不过她每每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变老,而是长大。

十月成长了。野庄的生活固然辛苦,但还远远到不了打倒她的地步。毕竟她见识过真正的地狱——被人构陷,受尽折辱,家破人亡。直到现在,她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现在身在何处。这种日夜煎熬的心灵之苦,样样都远甚于身体上的辛劳。

三年来,十月没有一天忘掉这种仇恨。她的心早已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结起了厚厚的痂。

她已经能够在仇恨面前保持平静——平静地寻求复仇。

野庄四维都是密林,在三年前的十月看来,这里是远离人世的孤岛,自己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但现在的她并不担心密林,她需要思考的是逃出去之后怎么办。她要想办法回到京师,想办法接近自己的仇人,想办法恢复正义。

她现在能够自立,能够存活,但是复仇,她还需要更大的能力。

来野庄的第三年时,野庄跟别处的某间庄子搞了次合并。合并而来的庄子也是这种“关押”女奴的庄子。那个庄子的土地开垦完毕,已经被赏给了当地的员外。而庄子上的人员并不被收留,他们还需要去别处开垦更多的田地。

因此,那个庄子上的人被自然而然地迁来了这个林中野庄。

其中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庄上,只有一小部分女奴,被发配来了十月这里。

因为十月开垦的这块地,是一块小小的林中平地。距离野庄本体有一段距离。

如果说一个奴隶被发配在野庄已经是一种流放。那么被发配到十月这里,便是流放之后的再度流放。

一群女奴,叽叽喳喳地,来到了十月这里。

在此前两年中,十月见到的各种动物比人都多。这块开垦地上常年工作的不会超过三个女奴。到最近这一个月更是只剩了十月一个。可现在这些新女奴一来,就挤了。

这些新来的女奴们,显然已经完全适应作为奴隶的生活。对一切驾轻就熟,完全没有恶劣条件下的任何娇气。说实话,开垦生活也就苦点累点儿,衣食还不至于匮乏,所以倒也不是不能安之若素。

尤其这些新来的女人,其中许多为奴的时间比十月还长。既然生活无法反抗,就干脆躺平了承受。

她们的到来让十月有些措手不及。一同来到的还有原来庄子的主人。现在这位主人成了野庄的新主人,他带来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新垦地的新势力。十月反而成了少数派。

一切看起来都有种反客为主的意味。

新女奴们到来之后,新垦地上的一切都要重新布置。十月没有了独立的生活,对于地界上的事情也没了话语权和主动权。她现在成为了被指挥和分配的对象。她们要她做什么,她就应该做什么。

十月无所谓。

既然都是为奴的,那么做什么事情、处什么地位,对她来说没有两样。奴隶之间并没有十分深厚的友谊,因为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想尽办法出去。先前的女奴们,有的委身于之前的庄主,有的则自愿远嫁边境的军人。有的罪行轻一些的,可以跟附近村庄的农人成婚。只有十月,她怀着隐忍的目标,咬紧牙关地活着。

所以她不在乎这里的社交关系,不在乎什么人情世故。上头怎么安排她,她就怎么承受。

而且,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人少安静,人多热闹。这都是好处。

从前十月肚子随便找个房间就睡了。但现在,人多起来,新来女奴们找了一个大的房间,改造成为通铺女寝。

这通铺做得很大,从这头到那头可以睡十三个人。一般地说,住在门边不是很好,因为开关门时容易受风。但住在尽头更加不好。因为出门麻烦,晚上上个厕所都比别人费事些。

结果在排位次的时候,十月最终被排挤在了尽头。

但这已经比她想象得好很多。因为她本以为自己是要睡门边的。但十月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其实是借了另一个人的光——确切地说,十月不是住通铺的尽头,而是尽头过来的倒数第二位。

之所以在这个位子,是因为这批女奴里面,有一个比十月更不受待见的人。

十月从没听见别人喊这人的名字,她有许许多多个代号:脏货、疯婆子、臭东西。

这是因为这女人的身上总是又脏又臭,举止还有些疯癫。她们都不愿意跟这人在一起,用俗话来说,就是“拉屎都要隔三个茅坑”。至于睡觉自然是巴不得越远越好。奴隶们的住处是通铺,总得有人跟这人挨着。于是十月被推了出来。

十月的铺盖被提前放好位置。她还不知所以,直到在这疯女人身边睡下,才明白这是对自己的优待。

她身上的确臭,也的确脏。十月虽然为奴三年了,苦头不知道吃了多少。但十月还是尽量保持体面。干净是首要的,不管条件多难,她都不能忽视自己的清洁。但这个“疯女人”却不如此。她每天也出去劳作,也累出一身臭汗,但她绝对不事洗漱。也没见她换过、洗过衣服。每天吃完东西回来,在通铺里倒头便睡。通铺窗户开得不多,有些人晚上怕冷也不想开窗。于是那浓郁的味道就彻夜在十月的枕边,经久不散。

跟这样一个人挨着睡实在难过。不过十月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做不了。就像来到这里三年来她一直所做的那样,十月对于任何的困难都学习着去适应。何况,这个女人还有一个外号叫疯婆子。十月从心底又有些可怜她,觉得她只是脑子不太灵光。这样一个人已经足够命苦了,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对别人制造了多大的不便。

非但晚上十月要跟这个“疯婆子”睡在一起,白天干活儿也是。野庄的活儿也是分轻重的。厨房的工作最为清闲,油水也多。其次就是喂鸡喂猪。再次就是料理田地。最后便是打水和劈柴。

这两样都是实打实的力气活儿。从前在京师里住有人伺候,十月根本不觉得。毕竟柴火和甜水都有专门卖的,直接送到家门口。可现在,取水要到一里地外的小河取。劈柴则得去附近的山林。都不轻松。

而这俩不轻松的活儿,统统派给了十月和疯婆子。十月本应该抗议,但自己在这批女奴里几乎算是个“外人”,估计抗议也没有什么法子。再者从前这些活儿十月也是一样干的。她只能暂且隐忍。

疯婆子也被分配过来,看着好似是个人力,但十月并不指望她能帮什么忙。

于是,十月没有跟疯婆子做多交流,先带着桶来到河边。说是河水,其实比溪流大不了多少,关键还浅,把木桶放下去,只能装不到一半的水,剩下的要用瓢一瓢一瓢舀进桶内。一次性装满两桶水,十月再挑回厨房。由于大家洗衣大都来河边洗,所以水主要供给吃喝与洗漱。这一批女奴,一天十桶水差不多就够。

十月在给水桶装水的时候,疯婆子也在旁边。不过她自然是不会帮忙的,注意力全部被河水里的小鱼吸引。这天已经不暖了,她却仿佛浑然无知,光着两只脚就往河里踩,搬开一块一块的大石头,从石头下面的泥巴里摸鱼玩。

十月本还打算喊她帮点儿小忙的,但一见这阵仗也就不开口了。

而等十月挑完满满一担水回厨房送完再回来,又发现疯婆子不玩了。

不过她刚才摸鱼的地方,已经有了小小的改变。那些被她搬开的石头垒在了一起,形成一道浅浅的小水坝。水坝抬高了水位,而被搬开石头的地方,河床又深了一些。如此一抬、一深,水流一下子丰沛起来。之前十月把木桶往河床里躺着放,半桶水都打了不了,但现在则可以直接灌上满满一桶。

这倒是十分便利。十月咕咚咕咚灌满两桶水,比先前花的时间一半都不到。再扭头看疯婆子,后者已经躺在河边的石滩上,瞧着脚睡觉。

十月看了看她,说不好她是故意还是无心。十月觉得,或许这疯婆子也没有那些人讲的那么疯。

十月没花多少工夫就打满了十桶水,然后顺着河流而上,到庄子北面的林子里捡柴火。这个活儿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多捡一点,干柴存放起来,好过在下雨之后的天气里捡湿柴。十月这回没喊疯婆子,但她自己居然跟着。只不过她仅仅是跟在旁边而已,自己并不干活儿。

枯枝不多,十月不得已自己砍了一些小树。砍柴相对来说比提水要轻松一些。将柴火捡好、捆好,然后一路拖回去就行。十月忙碌了大约一个时辰,弄到了差不多两大捆干柴。这些干柴用上三五日没有问题。可是正当她收拾自己的工具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十月一回头,是那疯婆子窜了起来。她冲到十月的那两捆干柴旁边,真是没想到她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直接抱起一困干柴来,往旁边的小河中一扔。

十月眼睛瞪得浑圆:“诶,你干嘛——”

话没说完,疯婆子已经抱起了第二捆干柴,也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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